我屏神敛息坐在沙发里。关上灯,窗外的树叶在月光中洒了一地的光斑。门外楼板上带节奏的脚步声叩击着我的耳朵,我在回想自己刚才与桑二的谈话。
“我一直在找机会告诉你。”
“但你没这么做,你在犹豫!”
“不,是你不给我机会。你的全部心思都在逃离上。我无法使你明白我的心。”
“我看了录像带。”我顿了顿,“我在世界全息资料中心查询到,说我怀了孩子——你的孩子?”
“我有意让你看的。今天也是我同意你进入中心的。”那声音几乎可以吞没我的意志,“我不得不摊牌。你是个很倔强的女人,不明说,看来你是不会合作的。”
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向我公开了一切秘密:前大法师圆寂后,教内同意四大高僧共同管理大宝法王委员会;由大法师两个弟子,也是大法师的侄子——我和阿巴年札负责寻找大法师的转体。
四大高僧当众打开大法师遗下的黄盒:项链一串,遗嘱一页。大法师遗嘱上说转体的母亲原是感应虹而存在的。虹——古书叫
,日与雨交,倏然成质。在东亚腹地的临江之滨生长,被母亲供于文殊菩萨前,身上有1和2400数字的印记,2011即年代。转体必为一个已有多种东西方血统的男人感应着虹,将在众夏之城降生。
“你我交合之时辰,天空果然降下玻璃弹子大的冰雹,而且那串项链戴在你身上你仍熟睡,好像本来就是你的。如果不是你,我们交合后,你当即会毙命。因为我早已修炼成密宗大教师,有转世之功能,一旦合气,女阴慧灌顶,我身受惠,而女人绝对受不了。与你交合后,我病了三天。这一切无一不和遗嘱相符。”
“你把我当什么了 ——牺牲品都轮不上了。”我恼怒起来,“一口一个‘交合’‘交合’,我只是你的一个……一个工具。”
桑二坐到我的身边:“你不知道你有多傻!从第一天你进入我的视野,我就认准了你。你的确就应当是我的妻子。”
他握着我的手在颤抖。“我是在做梦,我所必须寻找的一个女人,和我梦里的女人一个样。我多么感谢我的叔叔!我不是在那天爱上你,而是在那天明确无误地感到,这一生得有你,我才能活下去,我们三人才能活下去。”
做大法师的母亲?我感到胸口气闷,呼吸困难。这意味着什么?我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桑二摸着我的头,抚慰道: “你是我遇到的最倔强的女人。”
我打断他,问:“嵇琳是怎么回事?”
“她是未削发的女尼。最初是她向我和阿巴年札提供了你的情况,她从你男友那儿侦查到一切。”
“鱼鱼?”
“是的。但我没想到她会充当表弟的敢死队。看来女人不会喜欢你。她找过我,向我暗示,可我没在意。她有这么一个私心,如果当一个摄政的心腹,将在万人之上。况且,我不相信表弟到世界各地做弘法、募捐、兴建寺庙,是为了他自己。后来有一天他把另一份影印件摊开在我面前,指着影印件——把显然不是叔叔笔迹的东西说成是遗嘱,看到唯一真的遗嘱时——我才明白,他不仅仅是为了想担任摄政,而是借伪造遗嘱,宣布后佛教将放弃转体,据说这是集体领导。”
他说他与阿巴年札的斗争,不是争权,而是对整个南曼哈顿东方人社会教团的前途之争。争论已经有很多年,焦点在于他这一派认为黄种人在智力财力和纪律上占优势,对于他蛮力邪劲却漫无纪律的黑种人以及其他人种,不必采取阴谋和冷战阻抑手段。和平竞争只能对东方人有利。
而阿巴年札却牢牢记住大法师生前的教导:“消一切罪,生无量佛,驱逐恶魔,乃如来真言。”他一再强调,待永恒之药炼制成,世界毁灭之际,东方人信仰最坚定,最完美,最有纪律,最能幸存下来。很明显,他不仅想一统各个教派,而且妄
图建立一个神权国家,一个新的王朝。为佛的神圣而死的烈士越多,信仰的力量就越坚强。我的脑子终于出现了一个气宇不凡的瞎子,嵇琳入神地仰
视着的人,我想起来了。此刻,门外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停止了。“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想!”这是我对桑二说的话。但我反复思考的结果是没结果。这种决定人类前途的高层
政治,我早就明白比儿戏更儿戏,卷入此类权力之争,比顽童更不讲理,只因其牺牲规模宏大,反受人敬仰。我怎能参与?我从来都像一艘无舵的船,不知何处为我的彼岸!我渐渐地愤恨起来,对自己。奇怪的命运使我必须对这座城市的东方人,甚至对美国各个民族的前途负责,谁赋予权利让我这么做?
我站了起来。我还是要逃亡,逃亡才是我唯一可行的选择。
焰火像精子升入天空,聚集,散开。天真像白昼。一眨眼,又恢复为原状。但立即又有众多的精子拖着尾巴射向天空,潜入大地。我的落地玻璃窗——星星与灯光重叠,让我回忆起那个同性恋者手举蜡烛游行的夜晚,调子夸张的歌声断断续续:
请把蜡烛举高点,
别让我们在黑夜的背景上消失。
再举高点、再举高点,
那样在暴雨里我们也不会淋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