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局势比我的预料更为严重。
各小报纷纷报道本市所有医院的泌尿科急诊爆满,经调查事出有因。接连发生一桩桩男人被伤害事件,受害者虽无生命危险,但少了一样对男人来说不可没有的东西。报纸分析,像蓍草叶,嗜养蜒蚰,收集广告、旧易拉罐、木酒瓶塞一样,有一伙人近来开始收集男子的性器官。奇怪的是被害人并不上告,也不报警。其中有些人因为还留有睾丸,但失去满足性欲的工具,忍受不了性欲的折磨,自杀身亡。现怀疑是黑社会康乃馨俱乐部——其成员都是些性变态的女人——所为,暂无确实证据。报纸提醒本市男性公民重视自身安全,云云。
我随手扔掉一大沓报纸,抬起头来,默默看着回忆在江边悠闲地溜达。
“古恒没伤着,”有声音在我一旁汇报说,“只是……”
“什么?”
“和他一起去的一个妞把命搭上了,另一个妞受了点轻伤。”
“是妖精吗?”
“不,不是。”那声音结束了,那场决斗也随即在那声音的叙述中结束。
我松了一口气。为古恒,或是为妖精仍活着?当年妖精刚考上比较文学系的研究生,与古恒见过几面后,便相约去游泳。“他像我梦中的一条鱼,从水里冒起,水花在他的四周溅开,他那种微笑……从那刻起,我就想,一定要征服他。”她和古恒极相像,落入占有欲之魔手时,都停不住步。
我的目光越过回忆在远处的身影,投向外白渡桥,人群像蚂蚁,公共汽车、卡车、老爷车、出租车、三轮车、手推车、自行车如乌龟一样蠕动,喇叭乱麻似的缠在半空。而从下水道里跑出来的老鼠,往车轮和人脚间的缝隙游戏般奔逃,发出比人还高昂的尖叫。
光头不要紧,只要身上另有毛发。我突然想起自己剪掉长发时说的话,几位秃头男士不约而同重复的话。这是个笑话吗?我认为不是!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又引来一阵喘不过气来的笑声?
自动调色悬灯下,临时拼合的一对男女,或一对男人、一对女人正畅快地伸手抬脚,在散发美味的旋律里,跟着舞池中心的领舞,落入彼此身体的低八度或高八度的地方。
在鬼火流荡、冤魂出没的阴森气氛中,仿佛咯咯响着偷看你的不是坟里的白骨,而是自己的血液和骨头。债主经常津津乐道她当知青时去坟堆谈恋爱的故事,而火葬场,她说,飘荡着死人灰烬的空气里有种兴奋剂。
半夜的南京路上,两个少年身上缠满红纸,手拿高音喇叭,正在诉说满城黄衣使者牌的荧屏电视与膝上电话对他们身心健康正常读书学习的危害。“坚决消灭,只要这个城市还有一个黄衣使者,我们就不会撒手不管,请红衣牌主顾坚持下去。”
十来个少年把没收来的夺来的一堆荧屏电话膝上电视砸在地上。露出内脏的机器,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在路旁的电话亭里,和债主谈最近几天来的情况。
债主的房间到处是书,但她从来不读。她的床安置在书之中,书犹如坚厚的墙,把她围在里面。在我第一次到她的家时,我就毫不忌讳地谈到自己的看法,这房间实在像一个棺材。没想到,她回答我,这正是我要的。想到此刻她正躺在那个类似棺材的床上握着电话筒的形象,我便忍不住重提旧话,我问她妖精犯俱乐部规怎样处置妥当。
“二妹,”债主说,“你有权对妖精采取纪律处分,但不必对任何主义太认真了。”
电话那头传来她咯咯的笑声,谁在债主那儿?我敏锐地感觉到这里又有名堂。可能是猫,我已经好些天找不到她,也可能是古恒,如果他知道哪里是我的最弱点!
我撂下电话的手直抖。第一,这个俱乐部正在失控之中,我怎能容忍传媒把我们叫做“阳具狂”“杀人犯”。可是除我之外另外几个负责人开始自行其是,连一向同意“消极反抗”“勿以暴抗暴”原则的债主也改变态度,在这个问题上与猫观点一样暧昧,我几乎成了孤家寡人,康乃馨也快成了货真价实的匪帮。虽然挨割的都是罪有应得,公安局有意袖手旁观,但这种互利协定不会长久。其次,说好了上我这儿和我一起过周末的朋友,以前会感到荣幸,会打扮整齐提前赴会,现在却常让我空等,直等到我无可奈何,只好一个人在街上瞎走。类似这种事已发生过好几次了。我是一个不会再去爱男人的女人,那么女人呢,我承认我从来都爱,并对我所爱的女人怀有同等的感情,决无嫉妒之心,毫无条件。嫉妒是性关系中最可悲的一环,我们为之而奋斗的康乃馨精神就是要摆脱这个万恶之源。但我发现自己受不了已被男人割出的伤口,再被女人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