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媳妇红了脸,赔着笑脸给黛玉行礼,黛玉叹道:“你回去告诉云丫头,若她的心里还有往日的几分情谊,便来看看我。如今我也不是个自由身,不好去你们的家里。可这绣坊你们是能常来的呀,总有凤姐姐和大嫂子在。约好了日子,我也出来,我们总还能说说话儿吧?”
那媳妇忙道:“郡主说这话,叫我们心里暖烘烘的。妾身回去就跟我们姑奶奶说,她定然也是高兴地。”
黛玉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方往里面去。
史家媳妇回去后果然去找湘云,湘云听了这话,更有一番感慨,想想当初姐妹们在大观园里对菊吟诗,吃蟹讽咏,何等的欢快惬意。如今才过了几年,虽然大家还都在这京城里,却已经是换了一番天地。
幸亏湘云原本是个豁达的性子,伤悲了一番后,便收拾心情给黛玉写了一封书信,叫人送至华锦楼交给了王熙凤。王熙凤当晚便给黛玉送了去。黛玉见湘云之信自然高兴,来不及看信,便问王熙凤:“如今她是个什么情形?之前我恍惚听说她嫁给了卫家?”
王熙凤点点头,说道:“卫家如今倒是好了。她的公公有个兄弟,原本是西山神骑营的一个千户,如今蒙万岁爷看重,竟坐了九门提督,也算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了。她的丈夫原本在宫里做护卫的,后调去了颍州大营,据说这次王爷点了颍州的兵马,他竟是跟着王爷北去了松州。这样算起来,当初她也是选对了人家,竟比咱们家的几位姑娘都好多了。”
黛玉叹了口气,想想迎春惨死,探春远嫁,惜春在城外水月庵剃度出家后,没了下落,宝钗是个最拔尖儿的人,嫁了最如意的人,然祖宗荫蔽不在,贾家沦为庶民,这在王熙凤的眼里看来,湘云自然是好的了。
王熙凤见黛玉无话,只当是她累了。于是起身劝道:“天色不早了,郡主早些休息吧。”
黛玉点点头,跟紫鹃说道:“送凤姐姐出去,顺便把前些日子于管家送进来的茶叶给姐姐拿两盒子去。再把他们送来的我素日不穿的衣裳找出两件来,只怕给巧姐儿穿也使得。”
王熙凤听了忙福身道:“茶叶就罢了,郡主赏赐不敢推辞。这衣裳是使不得的。巧姐儿那丫头福小命薄如何穿得郡主的衣裳?”
黛玉微笑不语,只对紫鹃说道:“去吧。”
紫鹃便拉着王熙凤出去,一边笑道:“你不必担心,那些衣裳都是这府里的管家娘子们孝敬进来的,咱们姑娘也从不穿外边送进来的衣裳,索性放着也是放着,巧姐儿如今长高了好些,我瞧着那身量,穿姑娘的衣裳未必不合适呢。这也是全新的,省的你还要去给她添置。”
凤姐儿又千恩万谢,跟着紫鹃去厢房拿了衣裳,方出了二门,沿着甬道往后一直走,回于德安为她们三人安置的龙府后面一带给家人们居住的的平房去了。
黛玉展开湘云的信,信中自然是叙不尽的姐妹之情。湘云感念往事,想邀请之前的几个姐妹相聚。信中又提及宝钗,感慨宝钗之苦,迎春之悲,探春之恨,惜春之憾。黛玉看了又掉了几滴眼泪,紫鹃送走了凤姐儿,回来劝了她好些话,方收了眼泪,进卧室歇下。
黛玉原本是个不喜欢相聚的人,在她看来,有聚必有散,聚时兴高采烈的自然是热闹,却终究还有散得时候孤苦凄凉,所以在她看来,人生在世,能不聚还是不聚的好,免得散得时候徒增悲伤。
然经历了这么多,又收到湘云的书信之后,她忽然间觉得人生本就短短几十年,能聚一次便聚一次,总比到老到死终不能聚的好。于是便认真的盘算起如何能把湘云和宝钗约出来,加上凤姐儿,李纨,几个旧时的姐妹小聚一次。或许大家都会心生感慨,也或许大家都会悲伤哭泣,但总比那些死的去的永不能相见的好。
紫鹃听黛玉如此说,想着黛玉如今整日一个人闷着,倒不如请了她们来一起热闹一下,那史大姑娘素来性子爽朗,宝姑娘虽然心机重些,但她现在到底不比当初了,再者林姑娘现在是郡主,比她高着不是一星半点儿,她来了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呢,想必再不敢冷嘲热讽的。说不定还能排解一下姑娘心里的烦恼,于是也帮着她打算此事。
龙府本来是一等王公规制,因为东阳郡主体位尊贵,所以龙都尉迎娶东阳以后又大事改建,府中亭台楼阁,山榭山堂,无不闳美精妙。府后也有一片园子,竟成合抱之势环绕着龙府半圈,成一个半环状。
此时刚进八月里,园内所植百余各色菊花,花方打了花骨朵,偶尔一两朵悄悄地开了,含玉吐金,姹紫嫣红,掩映在碧绿的花木之间,另成一番胜景,将园中楼台尽掩其中。黛玉所选中的“秋意堂”前植百年老桂,许是今年的天气凉的早,此时已经是香云似海,馥郁芬芳。青石径两侧夹着二十余株梧桐,叶落如金。
黛玉穿着烟霞色贡缎对襟褙子,外面罩着一端雁翎氅,脚上蹬着掐牙镶边的羊羔皮小靴子踩在那黄色的叶子上,似有不忍,又将脚移开去,弯腰将落叶捡起,左右翻看一回,又轻轻地丢开。
雪雁带着宫女从秋意堂内迎了出来,走到她面前齐齐的福身下去:“回郡主,都准备好了。”
黛玉点点头,侧脸问紫鹃:“打发去接地人走了多少时候了?”
紫鹃忙回道:“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这会儿也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