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有骨气,你不要辰家的一分一毫,难道你连你娘都不管了么?”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这几日提到他生母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但该死的,偏偏每一次都有效。
辰夫人好整以暇的看着辰钰的脸色由红转白:“我可是记得那晚哪,我那可怜的白素妹妹在老夫人门外跪了整整一晚上,就想求老夫人让她进门,她求老夫人看在她替辰家添了男丁的份上,让她入族谱,死后不做无家亡魂。我的好钰儿,这可是一个机会,难道连这个最后的愿望,你也不愿意替你母亲实现么?”
辰夫人的声音带着恶毒的诱惑:“只要你答应这个条件,辰家不会亏待你,娘知道,你很聪明,比若儿更适合当家人这个位置,老夫人年纪大了,就算她现在还是不愿意,可若是你做了当家人,要替自己娘亲正名,她也拦不住你。我只是觉得白素妹妹可怜啊,一生漂泊,她……。”
“够了,”辰钰咬着牙打断她,他一字一句艰难道:“别说了,我答应你。只是从此,我不想从你嘴里再听到我娘的名字。”
辰夫人笑的得意:“那就好,钰儿,你总有一日要感谢我的。”
辰钰颓然跌坐在紫檀木雕花太师椅上,琥珀色的眸子涣散,许久也才凝聚成一丝恨意盯着辰氏:好,我做当家人,总有一****会感激你的决定,而那个时候,必然是你后悔的日子。
辰府,婚宴。
连玉收到辰莹送来的一大块沉香画雕,另外附送花笺一封:连玉,我已出嫁不宜相送,但是这声嫂嫂,你还是非接受不可。
连玉折起信笺,抬头,满眼赤红,镶在喜帕四边儿的金黄穗儿不停打着转,不用看,她也知道屋里的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贴着“囍”字,屋外隐隐劝酒嬉闹的声音,今日是她的嫁日。
檀木雕花门扇被人轻轻推开,毫无察觉的连玉忽然从喜帕的缝隙下瞧见自己面前站定了一双皂色长靴,她不由浑身一震,不经招呼,喜帕已然被一个足金挑杆撩开,她下意识抬眼,下一秒满脸错愕:“辰若?”
辰若穿着一身喜服,长身玉立,定定的在连玉面前站着,一贯冰凌般冷峻的面容上一片嫣红,也不知是被喜服衬的还是被灌多了酒,他努力眨了眨眼,想看清那满头珠翠下的粉脸却怎么也瞧不清楚,他不禁有些慌神,伸手抚上她的左颊,触手腻滑,他才放心的轻叹一声:“连玉,果然是你。”
今晚,辰家两位公子完婚,辰钰迎娶顾桥嫡亲妹子顾灵,而连玉,被安排嫁给辰若。方才辰若在宴上不停的被人起哄灌酒,他豪不推诿尽数灌下,心思却早已飘回这喜屋内,若是不亲眼证实他的新妇是谁,他依旧不敢相信。
如今,心头最后一抹不安散去,辰若歪坐在雕花床上,借着酒劲侧头细细打量美的惊人的属于他的新妇,淡扫蛾眉,狭长凤目,琼脂腻鼻,皓齿朱唇,还有那独一无二横卧眉间的胭脂记。辰若醺然,心扉间一阵暖意升腾而且几要将他融化。
辰若的视线太过热烈,连玉压根不敢扭头,她呆然的瞧着桌案上的青花瓷碟碗,怎么也不明白,这新郎官怎么突然换人了呢。她不会知道辰夫人为了和风头正劲的顾家攀上,不惜逼迫辰钰迎娶对他有意的顾灵;也不知道辰夫人提出太爷当年的婚约来阻止骆家的一枝独秀;更不知道,这场三家获益的交易中,牺牲最大的辰钰,正在隔着一个花园外的另一间喜房内撇下他的新妇,痛饮苦酒,只盼长醉。
辰钰喝的实在太多了,又在他的婚床上见着了新妇打扮的连玉,最后一缕心防全然卸下后,竟然涌上来无边的困意。脑袋一歪,搭在连玉的肩膀上睡着了,独留连玉一人呆呆的“坐花烛”。
坐花烛,花烛不可吹灭,待烛尽方可上床,但是燃尽后……,连玉瞧着不足半截指长的红烛,心中一阵委屈,这般慌乱的时候,他坦然睡了,她可怎么办?
辰若身上飘着淡淡酒香,连玉僵着身子坐着,半晌才敢偷偷朝着身侧瞥一眼,身边的男子,龙眉凤目俊如神祗。
辰若密扇般的长睫毛颤动了下,似要睁眼,连玉忙屏息扭头,动作太大,辰若从她肩上滑下,仰面倒在身后赤红的被褥上,连玉吓得连忙起身,凤冠环佩作响,赤红的喜服下心跳如脱兔。
辰若似乎真的睡着了,大半个身子横在床上,将本来很大的一张鸳鸯床占了大半,连玉想起上花桥前,嬷嬷反复的叮嘱,心跳脱的更快了,嬷嬷教她的那些她自然不敢,可是看着辰若这么睡一晚,明日着凉,她也不忍心。她轻步上前,蹲下身子,去了他的新郎官靴,将他的身子往床里面用力推了一推,再推,才安置好。
把床让给了辰若,连玉坐到了摆着清酒的桌案旁,抚了抚酸软的脖颈,将凤冠取下,这才感到舒服些。回头看辰钰依旧安静的躺着,满身大红喜服还穿在身上,甚至还带着孔雀翎羽的喜冠,想必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连玉犹豫地帮他卸了喜冠,不敢脱他喜服,用力扯了大红缎被想替他盖上。才刚刚伸手,手腕一紧,被本该沉睡的辰若用力拉进了怀里。
几乎在同一时刻,燃烧了半晚的红烛,灭了,连玉,呆住了。
她的脑袋压在他的胸膛上,听着辰若如鼓的心跳声,越来越密。忽然一个天旋地转,她被他压在了身下面。
连玉的脸红的似要滴出血来,辰若俯下身子与她耳鬓厮磨,暗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喃喃道:“连玉……”,连玉浑身轻颤,半晌忽觉身上一轻,他轻轻歪在她身侧,右手摸至她胸前,衣裳一阵悉悉索索声,喜服已经被他退了大半。
“别”连玉一声低呼,害怕的捉住他的手,手的主人僵住了。
她讪讪的松手,感觉到他突然的安静,不由不安起来。
许久之后,“呼啦”一声,辰若翻身下床,连玉吓得坐起来,他摸黑下床至书案,重新点亮了一根蜡烛。
他颀长的身影背对着她,身上的喜服凌乱,烛光摇曳下竟然有丝落魄,连玉心中涌上丝丝后悔,不管如何,她方才都不该那么说。
她正呆坐着,辰若又走到鸳鸯床前:“辰少爷,你……”连玉呆住了,她才看到他袖子挽起处,手臂上忽然多了一个口子,汩汩冒着血珠。
“你受伤了?”她惊呼着跳下床,辰若摇了摇头,忽然掀开方才被二人压在身下的红被,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小心的将鲜血印在丝帕上。然后他冲着呆若木鸡的连玉淡淡笑了一下:“现在没事了,你,别担心。”
难道,连玉扭头,果然桌案上一把裁纸用的薄刀正静静躺在烛台下,连玉霎时忍不住哭起来:“你,你这是做什么?”
辰若慌忙扔下帕子来哄连玉,连玉委屈的只不停哭,辰若心疼的一把把她拉进怀里:“你别哭了,我不想强你,可是我又担心,明日嬷嬷来检查帕子,若是没有落红,你可怎么解释。所以,所以,你别哭了。”
连玉被他的话噎住了,她呆呆的闻着他身上的酒香,脑子里一团浆糊,这个冷若冰霜的辰若,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她抬起满面泪痕的俏脸疑惑的看着他淡然的脸,他冲她微微一笑:“对不起,吓到你了。”
轰一声,连玉觉得心里某一样东西忽然炸了,她不由自主握紧他赤红的喜袍:“夫君。”
连玉轻轻翻弄着书案上的游记,充耳不闻舱外飒飒的风声。如若不是辰若舍了辰家的一切,连玉也不知自己能像这般生活,不参与苏城五大家的利益算计,不用面对阴晴不定的辰夫人,不去想骆家对于她的恩怨情仇,甚至不去想和她擦家而过的辰钰。
辰钰……想起之后每次他都用那种心痛的眼神瞧着她,她虽无错却心生愧疚,她让翠馨偷偷将他母亲遗留的玉镯还他,翠馨只带回来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若是连镯子也容不下,便砸了吧,别拿来羞辱我。”
这般决绝,也不知是罚他还是罚她,连玉拿起桌案上的《一百零八国游记》,“沙沙”翻书直至最后一页,忽然白影一闪,从书缝里掉出一张淡青色书笺,连玉屈指捏起来,一时呼吸停止。
【辰钰上挑嘴角,眼尾弯弯,一如以往,欢笑的肆意:“连玉,那游记可否看完了?”】
【“连玉,那游记可是好看的很,若是看完了,一定要早早告诉我。”】
【“连玉,你看书怎么那么慢,一套游记看到现在还没看完。”】
【“连玉……”】
怪不得辰钰总是不厌其烦的反复提醒她一定要仔细看完这套游记,原来他早在之前,就在最后一本中留了这么一封信。
也怪不得那日,辰若翻看这本游记后,表情忽然会变成那样。
连玉小心折起书笺,依旧放回去,想了想,把一整套《一百零八国》都压在了书架的最后面。
她理了理平整的衣衫,掀了三层的布帘,步出船舱,在飒飒江风中缓缓靠近孑立在船头,凝望着脚下滚滚江水的颀长背影。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