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对着鸾镜中的倒影愣住了,她有些微尴尬的扶了一扶头上的飞月髻:“这,是不是太过隆重了些?”
紫鹃按着连玉在鸾镜前坐下,嘴里嘟囔道:“不隆重,不隆重,二小姐哪次不是这么费工夫的,小姐你是素惯了,才会觉得别扭。今儿是半年节,别家的姑娘肯定都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一面啰啰嗦嗦的说,一面又拿出一个金扁脚,压住了连玉耳侧的碎发。翠馨在一旁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又检查了一遍,才满意的微笑道:“这下可是好了。”
收拾停当,连玉带着翠馨由婆子引路,沿着抄手游廊,一路经过怡心院,丰慧院,骏景园,至东角门外的巷子,那里早备下了五辆马车。第一辆坐的是慎嫂子,生哥儿以及生哥儿的奶母,连玉上了第二辆。车厢的帘子一掀开,微暗的厢内已经坐了两个人,连玉定睛一看,正是辰萤和骆连蝶。
辰萤今日梳着双髻,两边垂了珊瑚璎珞,着了一身珍珠红撒花暗纹缎褙子,越发显得她眉眼弯弯,笑眼晶亮。辰萤笑着将连玉拉至身边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连玉,对着她眨了眨眼:“连玉你这打扮,可真好看。”
连玉有些不再在的笑道:“你别笑我,你自己还不是跟拜年的瓷娃娃一样。”辰萤一听立即笑眯了眼:“哈哈,我娘也这么说我。”
骆连蝶今日着的是绛色牡丹花纹的褙子,项上带着赤金璎珞圈,上至头顶簪花,下至脚底绣鞋,无一不是精挑细选,比平日更多用心了十分心思。可是她方才才发现,辰萤今日也是穿红,这却算撞色了。而且珍珠红柔和,让本就稚气的辰萤更显青嫩,自己的绛红反而被比的贵气有余,清纯不足了。她骆连蝶哪里受得了被人比过去,忍了一肚子气,看在辰萤哥哥的份上还肯故作大方,才违心夸了辰萤几句,这下看到连玉这一身形容打扮,一张粉脸瞬间就发了青。
“今日在闹市有花灯,连玉,你以往都是一个人过的,肯定没见过那些,待会我们可以好好玩玩了。”
连玉笑道:“闹市中乱着呢,我们穿成这样,还不让人拐了去。”
“哪里要你操这种心,我家早在闹市那里包了茶楼,今日来的亲戚多,早预备好了让我们高高兴兴的玩一晚了。”
马车行至闹区,渐渐慢了下来,虽天光尚早,但是摆摊子的小贩们已蠢蠢欲动,抢占先机。连玉下得马车才发现,出来时候是五辆马车,跟来的却只两辆,辰萤解释道:“我姐姐和生哥儿先去拜见老夫人。老祖宗怕我们玩的不自在,茶楼今日就只有我们几个姐妹,待会还有几个亲戚家的哥哥姐姐,以及我哥哥他们要来。你们的丫头已经先回去收拾屋子,晚上回去直接就可以住下了。”
本来一直青着脸的骆连蝶,听见辰若的名字,突然两眼放了光,不自主的抬手抚了抚发髻间的簪子,耳旁的坠子。
一品茶楼不比苏城最大的茗香居雕梁画栋,最是佘贵,但自有其雅趣之处。
连玉与辰萤她们去的早,先挑了靠窗位置,吃着点心观灯海,此时还未点灯,但是苏城的市井繁荣已现端倪。闹市街商铺遍布,灯会还未开始,已经人头攒攒,多是布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节日当下,几乎个个面带笑容,尤其是孩子们,纵然高矮胖瘦各有不同,脸上极致的欢乐却是相同的。连玉靠在茶楼的栏杆上,居高这么看着,双眸中隐隐已带了一丝羡慕。
骆连蝶不屑粗俗的市井商贩,也讨厌熙熙攘攘的行人,她坐在雅间的最开口,若有人上楼,一旦入了小厅再如雅间,她既能第一个瞧见,也能第一个被人瞧见。
第一个人进来的却是骆连云,因为不和她们乘同一车,所以比她们晚了几步。骆连蝶失望之余冲着骆连玉翻了个白眼,骆连云低着头,眼神偷偷在连玉和辰萤之间来回了几次,才闷闷的的坐到了茶楼雅间最隐蔽处,骆连蝶在背后冷眼看着自己的亲妹子,不屑的轻哼了一声:“上不的台面的东西。”
渐至掌灯时分,闹市的东街开始,陆陆续续点亮了花灯,直亮了一条街,街上掌声喝彩声四起,甚至有些大商铺在店面的门口放了烟花,那火树银花,照亮了半条街,也照亮了行人的笑颜。
茶楼这时候也有了动静,一阵脚步声后,陆陆续续走进来四五个少年郎,后头还跟着三四个妙龄少女。
连玉就听着辰萤在一旁嘀咕:“二堂姐,大表姐,二表姐,二表哥……啊”,她忽然欢欣的轻喊了一句:“二哥他们也到了。”
连玉就顺着她眼光瞧去,一眼就在众人中瞧见了那个笔直清隽的辰二公子,端的眉目若画,一身冷色融在自身的清冽之气中,如同众星拱月。她下意识的朝骆连蝶看了看。
骆连蝶正此刻贪婪的用目光描绘着近在眼前的心上人,心中情思缠绵:如此浊世翩翩佳公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辰若微微皱了眉,稍稍转过身子避开骆连蝶,冷不妨眼前一个珍珠红的影子跳出来:“二哥。”
辰萤欢欢喜喜的迎上去,先朝着辰若打个了招呼,又一下扯住一个绯红袍服的墨线袖口不松开:“三哥哥,你答应事先给我看送给老祖宗的寿礼的,不能骗我。”
在这一众少年中,只辰钰一人穿着轻浮的绯红锦袍,上绘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色暗纹,在夜色渐浓的彼时,尤为风流旖旎,偏他生的瓜子脸水蛇腰,一双桃花目永远似笑非笑,把身旁的几个妙龄的闺阁少女映衬的生生少了几分颜色。
辰钰似乎还嫌不够自己出挑,他勾了勾嘴角,冲着辰萤和她身后的连玉慵懒的眨了眨眼道:“萤儿妹妹,三哥哥何时骗过你了,本来是想留着明日给你看,既然你心急,今晚看也不是不可以。”
连玉只觉得那眸子太过肆意,不动声色扭过头,不料自己的目光与辰若撞个正着,下一秒,他居然就在她眼前,猛地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把一张俊脸呛得通红。
一贯一本正经的人突然失了分度,连玉下意识的就扑哧一笑,心下只觉得极其轻松。直到她见他直直的朝自己看来,才猛的意识到自己这般行径实在失礼,连忙避过头,又好巧不巧撞上辰钰那夭夭的桃花目……
连玉的脸,终于红了。
应了辰萤的要求,辰钰不单单请她看贺礼,还偷偷避了一干人等带着辰萤连玉她们去城西的极乐茶馆喝茶。
辰萤双眼亮晶晶的瞧着辰钰:“那极乐茶馆也是茶馆,一品茶馆也是茶馆,一品茶馆还在闹市中,为什么非要去一文不名的极乐茶馆喝茶。”她既好奇又兴奋,一个没坐稳,马车又是一颠,差点跌下去。
连玉和辰钰眼疾手快的将她一前一后扶住,齐苏倾在一旁笑出声,辰萤瞥他一眼,方要开口,又瞧见坐在他旁边紧紧闭着眼睛的二哥,忍了忍还是没敢吭声。
辰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之所以一文不名,是因为它本不是苏城的老店,而且很多人未必愿意去那种小地方,但是往往在那种粗陋的小地方,就有你想不到的好东西。”
他们此刻就待在辰钰找来的马车车厢里,而马车正不急不慢的行走着朝向极乐茶馆的青石路上。
车厢内着实昏暗,辰若紧闭着双眼,额头上一层薄汗。对面的人儿身上清晰的带着些许药味的凉凉淡香,让他如坐针毡。
方才茶楼内,雅阁间……辰萤身后,朝着自己慢慢走过来的连玉,她满头的青丝,她飞斜入鬓的狭长眉眼,她额间似血的胭脂记,竟被屋檐外那红红绿绿的烟火映照,忽明忽暗,勾勒的无一处不极致佳绝。他愣怔在当地,她偏巧扭头对上自己的眼,他直直撞上她墨黑的眸子……他心虚的咳嗽……她恣意一笑……
辰若猛地抽吸睁眼,一贯清明的眸子布满茫然与轻微的苦楚:孔圣人在上,学生可真是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