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突然惊醒,身旁的妹妹还在熟睡,但刚才的梦真让我着实吓了一跳。我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原来越是想接近被湮没的真相则是越痛苦。看来我真不该去回忆这些事。
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穿上柔软的拖鞋,在木地板上走路毫无声响。轻轻地打开门,我觉得自己盗贼天赋应该是满满的了。走下楼想喝口水定惊,却发现二楼的阳台打开着,林芷穿着睡衣披着头发站在护栏旁,咋一看不留神还以为辉夜姬在等待月亮上的亲人接她回家呢。
阳台边传来青草湿润的味道,快下雨了吧。此时不过是下午接近黄昏时刻,我贪婪着吸取着这暴风雨将要来临的气息,走到了林芷的身边。
“下午好。”
“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了,”她笑起来真好看,洁白的牙齿像整齐的贝壳,“我刚才找你,发现你不在,正要敲你房间门结果阿姨说你睡觉了,我就没敢进去夜袭。嘻嘻。”
我伸出手从后面环抱着她的腰,一开始她有点扭拧,但慢慢也就放松地将重心放在了我身上。她的背影很美,头发软软地扰动我的心弦。
“林芷,林芷你过来啊,我给你编小花环。”
林芷猛地一回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就像要将我的眼珠子挖出来一样。
她的眼里瞬间湿润了起来,那双眸子就像草上的露珠一样晶莹闪亮。她挣扎着逃出我的怀抱,冲着我大声喊叫:“你怎么说起你哥的话来了!!”
我摇了摇头,然后努力冲她咧咧嘴,眯着眼睛看着她哭的样子。
好美,真的很漂亮。我忍不住再次将她揉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就像要将她揉入自己身体里。她再次推开我,低着头说:
“刘垒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为什么你要说你哥说过的话!”她像山口山里的血精灵一样歪着头,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泪珠流出,“我知道你哥送我的花环都是你编的,你哥送我的布丁都是你偷偷留下收起来给我吃的,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在村头看到你在那棵大树下编花环了!”
我走到她跟前,将她的刘海拨开,露出下面那长长的疤痕来,一定很痛吧,我低声喃喃道,嘴唇已经吻上去。林芷的额头热热的,像发烧了一样,眼泪突然就划过脸颊流入嘴边,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刘垒你哭了?”
我没敢说话,只是一直吻着她的额头,像是一旦放手或者离开,她就会像哥哥和妈妈一样离我而去。我双手抓着她的肩膀,一步步将她逼近栏杆。
现在,只要用力往前一推。
“刘垒!我快要掉下去了!”
林芷的尖叫让我突然醒悟过来,我慌乱地将她抱起来,转身,她便安安稳稳地被我放回地上。她一脸疑惑地望着我,我只好摇摇头,装疯卖傻地说:
“对不起,我忘了,对不起,林芷,原谅我。”
她调皮地将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地向二楼走廊那走着,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回响着整个走廊:
“哼,这次就原谅你吧~没有下次了哟~”
待她走远后,我无力地瘫坐在阳台上--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产生了杀死林芷的心啊?我喜欢她,我只是想一直保护她,一直抱着她,一直将她留在身边。而她也是喜欢我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伤害她的冲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越是想保护她就会越是伤害了她?
乡间的风吹起了我的头发,也吹醒了我的思绪,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打算下楼帮小姑开饭去。
小姑正在熬中药看火呢,眼睛下的黑眼圈是掩饰不了的疲惫。看我进来了,连忙向我摆摆手说:“厨房重地,禁止男性进出啊!”我可没理她的话,径直走到砧板前,将切到一半的马铃薯继续--毕竟高中三年我都是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做饭我还是挺在行的。我一边切着一边问小姑:“我爸他得这肺炎多久了?”周围的气氛马上变得紧张起来,小姑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都一个多月了,一直咳嗽一直没好,中药西药天天吃,什么偏方都试过了,就是不好,每天都喊身子疼,我就帮他揉帮他捶,有时一整晚都说疼啊,睡不着觉还得扯上我,快累死我咯。”
“那为啥不让我和刘敏婷早点回来呢?多个人帮忙照顾也好啊。”
“你哪能照顾我?你只是想我快点死罢了!”
回头一看,父亲他正扶着厨房门站在那,突出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哥,你咋就不能说点好话呢?”小姑不安地搓着手说,“再怎么说,刘垒也是你和嫂子的儿子啊。”
“没事,习惯了,”我停了手上的动作,向前走了一步,用身子挡住了小姑,“人家是重男轻女,他是重女轻男,从小到大他就不喜欢我和哥哥的,就只疼刘敏婷一个。到后来我哥他死了,他应该还懊悔为啥我没跟着我哥到黄泉路吧。”
“阿泽,你记起来了?”小姑的声音藏不住一丝惊讶。
父亲像被我说中了痛处一样,再也没说一句话,默默转身走了,还不忘抛出一句:“还没做好饭,要饿死我了!”
“饭桌上有碗鱼片粥,我给你加热下先吃着吧。”说着,小姑就踏进了玄关朝饭厅走去。我好奇地看着药炉里的药汤来回翻滚着,顺手拿起地上的汤勺翻了翻。黑黑的汤汁翻起黑黑的漩涡,旋涡中心泛着黑黑的泡沫,我舀了一勺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从汤勺中拿出一把条状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
不一会,小姑又回到厨房,脸上的表情很尴尬。她说:“阿泽啊,你爸他病糊涂了,别介意。”我微笑地朝她点点头,口中说着:“怎么会呢?他毕竟是我爸。”随即又拿起菜刀继续切起菜来。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我剥着蒜头,忍不住开腔说:“小姑,给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小姑扭转头面向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将汤勺和碗放到水槽里冲了冲便放到碗架上,湿湿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嘴里嘟囔着:“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哈。”
“就给我说说以前的事吧,例如,我的哥哥刘涯。”
她像是被一个响雷吓到了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口中喃喃道:“刘涯,啊刘涯,刘涯跟刘垒你是双胞胎啊。你们都长一样,如果不是亲生父母还真认不出你们两个吧。”
她指着我的脖子,也就是右耳对下的那个位置,淡淡地说:“你和你哥最大的区别除了性格之外,就是你在那里有一颗很小的痣,他没有。还记得你和你哥出事的时候,你爸和你妈第一时间就是翻尸体上的脖子,不过尸体上那个位置已经划伤,认不出是谁了,倒是在伤重病人房间发现你的脖子上那个位置有一颗小痣,才知道是你哥已经离开了,保住了你的性命。”
我伸手摸了摸小姑指的那个位置,的确有个很小的突起,是痣的部位。
“难道除了这个,你们没有其他辨认我们的方法吗?”
“当然有啊,看鞋子!”说起以前的事,小姑显得有点兴奋,“你们如果光凭痣来区分,冬天穿高领衣服不就分不出了吗?而且嫂子她很喜欢让你们两兄弟穿一样的衣服,就像两个报喜娃娃一样,这样一来就更让人糊涂了,所以你爸就想到一个好方法,让你哥穿黑鞋,让你穿白鞋,然后大家就用鞋子的颜色来判断你们。”
我点了点头,笑了起来,小姑愣愣地看着我,说:“阿泽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真好看,不仅像你妈,还像你爸。”
我像对待小猫一样摸着小姑的头,小姑的发丝比林芷和刘敏婷的都要粗,但摸上去有种别样的舒服,虽然显得有点不敬但我觉得这是唯一可以安慰到她的方式了。她低头抹了一下眼睛,接着说:
“你小时候可喜欢你哥了啊,老是缠着你哥说要出去玩,嫂子说你们俩真是两只化骨龙,一刻也不肯安定下来。而且老是闯祸--不是将肉罐头和红颜料涂在头上瘫坐在路旁吓人,就是躲在村里的粮仓里吓人,大家都喊你俩叫混世魔王呢呵呵。”
“小姑你就别损我了,”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家里有我和我哥的合照吗?我想看看。”
小姑她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哥出事后,你爸听张嫂那破嘴胡言乱语,说你俩是小鬼托世,会影响整个村的风水,现在回去了一个,留在世上的这一个也会法力大减。但要完全削弱他们的方法,减低他们在世界上的存在感,不然有人牵挂着他们,他们又会重回人世间什么的。所以你爸他不理你妈妈的反对,执意将你和你哥的照片全拿出来烧掉了。”她见我又变得无精打采起来,就说:“阿泽,你别想太多了,你爸是知识人,不像你小姑那样只是个中专毕业,他是不会相信你和你哥是小鬼的,只是现在病傻了而已,诺,你待会吃完饭就休息一下或者带你的女朋友到外面散步吧。我得照顾你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