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女人通过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这在古代尤为明显,古时的女子,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把爱情当作生命的全部,因此一旦看中了某个男子,就爱得死去活来。而古时的男子,更看重的是仕途,女人只不过是一件随时可以更换的衣服而已。
霍小玉是一个痴心女子,却爱上一个负心汉,更让霍小玉痛苦的是,她致死不认为李益是一个负心汉,在失去李益后,她心如死灰,从此无心爱良夜。这应该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最凄凉的心态吧。
与以往的妓女不同的是,霍小玉原本有一个显赫的家庭,父亲是唐玄宗时代的武将霍王爷,母亲原是霍王府中的一名歌舞姬。
还在襁褓中的霍小玉遭遇了“安史之乱”,父亲战死沙场,树倒猢狲散,霍家家破人亡,母亲带着霍小玉颠沛流离,度日如年。
终于把霍小玉拉扯大了,此时的霍小玉已经十六岁了,亭亭玉立,姿色俏丽。可这时候,母亲从府中带出的财物已经耗光,无奈之下,霍小玉不得不做起了歌妓。
风尘中的女子,本不该对爱情抱有什么奢望,可上天偏偏让她遇到了李益。
李益,大历十才子之一,因家族中排行行十,故被人称作十郎,自小生活在陇西,家中虽不怎么富裕,但在当地也是诗书簪缨的望族。
陇西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征战频仍,当年西汉名将霍去病曾在这块苍凉的土地上驰骋战马,纵横厮杀,创立了绝世殊勋,也留下了许多战争遗迹。
去李益家中不远,有一座受降城,即为当年霍去病将军接受匈奴投降的遗址,裸露的城体在风沙的侵蚀下剥落坍塌,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李益的少年时代经常到这里玩耍,呜咽的风沙,颓败的墙垣,大漠流沙掩盖下的英雄悲歌,耳畔隐隐听到的悠扬的羌笛芦管,激发了他的思古幽情,他偶尔低头徘徊,偶尔仰天长叹,诗思泉涌,诞生了那篇气势苍凉,体格雄浑的大作--《夜上受降城闻笛》: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苍劲幽远,显示出李益非比寻常的胸怀与才华。
长安城中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媒婆,名叫鲍十一娘,生得俏皮风流。李益亲自找到鲍十一娘,奉上丰厚的钱财礼品,虔诚地请求她为自己谋得一位才貌俱佳的娇妻。
鲍十一娘满口应承下来,满城里为李益寻找佳偶。
过了三四个月,大概到了秋天,天高气爽,北雁南飞。鲍十一娘找到李益说,老娘我不知踏坏了多少双铁鞋,终于为十郎觅得一位佳人,神仙一般的人物,放逐人间,不计较出身门第,只倾慕英杰人物的风流文采,这样的女子,跟你可是相当匹配!
李益一听,不禁感到一阵晕眩,飘飘然如履云端,拉着十一娘的手俯身拜倒,欢喜地说,果真如此,就是一辈子做你的奴仆也心甘乐意,快说她是哪家女子,住在什么地方?
鲍十一娘说,这姑娘出身不错,原是霍王爷的女儿,名叫霍小玉,生得容貌艳丽,神采飞扬,顾盼多情,情趣高雅,诗词音律样样精通,前些天我跟她母亲净持闲聊,竟也托我寻找如意郎君,我便将十郎推荐上去,谁知道小玉姑娘早就闻听过你的大名,倾慕已久了,我一看就更妥了,当场跟她约好了时间,明天晌午之前,你赶到胜业坊古寺巷霍小玉家与她相会。
李益兴奋得不得了,寂寥的秋意秋情也困不住他那颗怦怦乱跳的亢奋心灵。
第二天早上,李益找到霍小玉家。刚一进院,就听到鲍十一娘的笑声,边笑边说,哪里来的愣头青,还没等主人允许呢,就冒冒失失的闯进来,看你怎么收场!
李益不知所措,此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位半老徐娘,大约四十多岁了,风韵犹存,向他招手,快进来吧,岂有过家门不入之理?老身净持并小女小玉恭候多时了!
说着进屋来,净持就说,听说十郎风流倜傥,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老身有一女名叫小玉,容貌还不算丑陋,既然十郎也有求偶之意,我就将女儿唤出来与你见面。
时间不大,霍小玉女士出来了,说她貌似天仙一点都不夸张,秋波婉转,光彩照人,李益一看顿时感到六神无主,魂迷魄恋,不知道怎么才好。
小玉羞怯怯地坐到母亲身边,一言不发,可心里头却把李益看了个仔细,跟自己平时自己所想象的模样相差无几,只是更加潇洒俊逸。
李益心中痴迷陶醉,即席赋诗,引得众人大声喝彩,又要求小玉将诗赋成曲子唱出来,小玉不肯,想要在即将成为自己男朋友的李十郎面前尽量保持矜持的形象。
李益哪里肯依,净持也再三地劝,小玉没有办法了,只好放歌一曲,歌声悠扬悦耳,曲调精奇曼妙,李益更加醉了,击节称好,当场还跳了一段胡人舞蹈,十分精彩。
不知不觉时候不早了,金乌早就升起,洒下一片清辉。鲍十一娘引李益到西院休息。月色如水,华屋似梦,李益似醉非醉,心旌摇曳,如此清凉之夜要是能够和小玉姑娘共拥衾被,同赴鸳盟,那该多好啊!
朦胧中听到门扉启动,随后淡淡的芳香丝丝缕缕飘来,清爽醒人,忙问是谁。只听一声甜甜柔柔的声音回答道,是我,小玉,特来与十郎相会!
李益起身观看,果然一位侍女扶着小玉姑娘袅娜的走来,心想这不是做梦吧,用手使劲一掐自己的大腿,疼痛异常,才知是真的。
那侍女把小玉姑娘扶到床上,替她宽了衣解了带,送入李益的锦被之中。
玉体横陈,李益不知所云,把以前读过的书从头至尾在脑海中翻检一遍,竟找不出只言片语来形容眼前的一幕,忽又想到宋玉提到过的巫山神女,曹植笔下的洛神宓妃,大概差可比拟,但也似有不及之处。
好事成就以后,小玉躺在李益的臂弯,忽然流着泪说,十郎,今天你因喜爱我的颜色,百般欢爱,只怕一旦色衰爱弛,你就会像秋天抛弃扇子那样抛弃我一想到这样,此刻虽欢乐到极点,仍不免悲从中来,呜呜……
李益提笔立誓:永结同心,诚如日月,海枯石烂,坚如山河!
所有的爱情悲剧似乎都在印证这么一个道理,那就是欢乐快活的时光稍纵即逝,而痛苦和伤感一旦产生就会挥之不去,日夜相伴。
李十郎和小玉相好以后,度过了两年的鱼水相欢的生活,他们顽固的以为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今后的生活还会继续这样的幸福和惬意,但命运之手已经悄然按动了颠覆之钮。
第三年春天,李益因在“拨萃科”的考试中成绩优异,被授予郑县主簿,四月上任。
四月眼瞅着就到了,桃李芳菲,柳絮飘摇,让人徒增飘零无依之感。一天晚上,小玉亲自炒了小菜,斟上了美酒,小夫妻对酌起来。
大概酒入愁肠,特别使人易醉。三杯两盏小玉就醉了,倾倒在李益怀里,抽抽嗒嗒哭了起来。李益心疼可怜,也潸然泪下。看来今晚的主题是哭与离别,大概哭罢了这场,明天就要起程了。
小玉不无忧心的说,十郎此去,音信缥缈,将来平步青云,愿意和你成亲的名门闺秀一定很多,况且你有双亲在堂,一定为你安排了如意婚事,我不过是你偶然相恋的,当初在西院的盟约,不过是说说罢了,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希望十郎答应:
我今年十八岁,十郎也不过二十二岁,到你而立之年还有八年,我的奢望就是,希望十郎能将这八年的青年时光与我共渡,我把一辈子的欢爱都寄予这八年中,过了八年之期,你可以随便娶名门望族的小姐为妻,我也没有怨言了,我自当抛却俗事,再也与君无涉!
李益听后,捧起小玉的脸,泪水滴在上面,与小玉的融为一体,将一片片离情别绪洒落。李益深情地说,我已对天发誓,不论生死都要信守誓言,不愿高官厚禄,只愿与你白头到老。你千万不要心存疑虑,只管安心等我,八月十五,我一定会来迎娶你!
然而李益却因为祖母安排的一桩婚事爽约了。
李益到任后不久就回家省亲去了。一到家中就被告知,祖母已为他订了亲事,订的是他的表妹卢小姐。祖母是李家的老族长,李益心中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敢开口拒绝。
无奈之下,李益跟祖母说到外地借钱,才得以抽身出来,渡过长江南下江南,从夏到秋从秋到冬,一直躲在南方,没敢回家,借此逃避祖母安排的婚姻。
这样一来他跟小玉八月十五共赴团圆的约期就废了,他害怕小玉谴责他,就封锁了消息一直躲着。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小玉独自一人度过了凄冷的中秋之夜。
她梦想中的团圆没能如愿,她凄凉的笑声惊起了已经安寝的飞鸟,鸟儿扑棱棱朝天飞去,衔来一朵似纱的轻云,将那圆月遮盖了,一股悲凉袭来,小玉举杯邀月,一连饮了十几杯,大概她想把伤心和失望揉碎了融化在酒杯中吞到肚子里。
结果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望着半隐半现的圆月,小玉终于按捺不住了,痛哭失声,泪飞如雨,哭了不知多少时候,直哭得嫦娥失色,吴刚弃斧,金蟾委顿,桂树凋零,一辈子的眼泪差不多都撒在今夜。
郎君呀,此一去山高水长,辜负了多少佳期如梦,浪掷了多少闲情似忙,全不念往日恩情蜜,都忘却灯下信誓狂,冷清清中秋月下独自酌,昏惨惨漫天霜露寂寞妨,问苍天佳人何往,却说是音信渺茫,天上冷落了嫦娥意,地下闲抛了文君腔,做一曲无牌无调的荒唐小令,好一似欢情渐冷恩爱渐薄的人世无常,点点滴滴,都是苦闷彷徨。
一曲歪调,道出了小玉的凄凉心境,后人也不免与之同悲。
为了打听李益的下落,小玉不惜变卖衣物和昔日所藏的珍宝。但钱财花尽,也没能打探到李益究竟在哪里,因此忧郁成疾,卧床不起。
李益也是愁苦终日。心中对小玉的思念十分厉害,白天凄凉落魄,夜里辗转反侧,孤枕难眠,但又没脸回去相见,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
这年冬天,在祖母的不断催促下,李益偷偷返回长安,准备和表妹卢氏完婚。为了避人耳目,他在郊外僻静之处找了一家客栈,整天早出晚归,行动谨慎。
小玉知道后,怨恨地说,没想到十郎是这种人,奉祖母之命和别人完婚,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但他不该躲藏这么久,让人费心费力的打听下落,更不该到长安了不来见我,故意早出晚归的躲着我,以为我是好欺负的,难道我就这么可怖,令人厌恶?
临近婚期了,李益再也不能缩头不出了,如果再不露面,恐怕连喜酒都没人去喝,因此约齐了朋友,沿着曲江岸,一边走一边留恋风景,轮流吟诗作赋。
这时候忽然有一位黄衫客拦住去路,这个人身材高大,外表潇洒俊秀,腰间挎着一口宝剑,看得出是一位行走江湖的侠客。
黄衫客来到李益面前,抱拳拱手问道,你就是李十郎吗?早就听说你的诗名,如雷贯耳,我家离此不远,多有骏马妖姬,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结交公子!
李益推说有别的事情,转回头来就要走掉。黄衫客哪里肯依,一边说,我家离此不远,公子何故推却?一边硬牵了李益的坐骑,快步向胜业坊走去。
李益认出这是通向小玉家的路,因此奋力挣扎,想摆脱黄衫客的控制,怎奈黄衫客是练家子出身,稍一用力李益就动弹不得了。
就在这一天的前一天,小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位穿黄衣服的男子,强把李益抱到自己的床上,让小玉脱鞋。
小玉长叹一声,黯然神伤。鞋者,就是“谐”的意思,意在和谐,预示着我和十郎将要重逢,脱者,就是鞋与脚分离之意,预示着短暂的重逢之后,就是永别之期,恐怕我就该死了。
就在此时,李益被黄衫客强推进来,与小玉见面。小玉杏眼含怒,凝视着李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益羞愧满面,本就没脸见面,如今更见无地自容,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
尴尬了一阵子,小玉支撑不住了,重新坐到床上,欲哭无泪,让人为之神伤。
小玉将桌子上的一杯水泼在地上,神情凄惨地对李益说,我身为弱小女子,没想到竟然薄命如斯,而你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么辜负我的一片痴心痴情?如今你我之间的情意,好似这地上的水一样,覆水难收,万难挽回,可怜我花容月貌,竟然中途夭折,尚有老母不能奉养,下有丝竹管弦统统丢弃,人生灿若桃花,可惜我却无缘享受,想一想你对我许下的誓言,一片拳拳之心,竟成了人生痛苦忧愁的根源,十郎啊,十郎,今天就要永别了,我死之后,一定会变成厉鬼,让你的妻妾终日不得安宁!
说完身体一颤,水杯丢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化作了千万碎片。小玉紧紧地抓住李益的手臂,疯狂的撼动了几下,终于惊天动地的哭了出来,只几声就倒地身亡。
小玉的死成了李益的一道心结,无论如何也难以解开。从此,李益真的病了,他的病不在身而在心,从以后的表现来看,他可能患上了现代医学所谓的抑郁症和强迫症。
小玉死后一个多月,李益和卢小姐成婚。新婚燕尔,李益并没有表现出新郎应有的欣喜和激动,而是愁郁满怀,闷闷不乐。卢氏百般妩媚温存,李益就是打不起兴趣,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有一次,李益从外面进来,卢氏正在床上弹琴,忽然从外面抛进一个犀牛角盒子来,上面裹着一束绢布,打成同心结的样子,正好落到卢氏的怀中。
李益打开一看,里面有两颗相思豆,一个磕头虫,还要一些媚药,当时就暴怒了,大吼大叫,举琴打在卢氏的身上,盘问她是不是有奸情。卢氏浑身是嘴没法解释,只好忍气吞声。最后打骂不解气,李益一纸休书,把卢氏休掉了。
卢氏休掉后,继室入门,但不过两三个月,就遭到李益的怀疑,非打即骂,甚至拔出宝剑来要杀人。
李益在卢氏走后大概又娶了三次,结局都跟卢氏的遭遇差不多。李益心理变态至此,让人既悲且恨。
从李益的悔恨和后来的精神变态来看,小玉在他心中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有着不可估量的巨大影响,他是真心爱小玉的,这一点无可置疑。人们都说李益负心,实在有些不恰当,说他不爱小玉,更是无稽之谈。
李益和小玉一起度过的两年多的恩爱岁月,是他一生幸福聚集的时刻,后来小玉死了,幸福成了不可触摸的往事,李益失魂落魄的写到: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任他明月下西楼,多么的无奈和凄凉。本来是佳期如梦的好时节,从此却成了永久无法弥补的人生憾事;相思如水,流淌在心灵深处,却找不到出口,小玉啊,你在那世,还在怨恨我吗?
曾经的年少轻狂,付出真情后的轻言许诺,不懂得世事并非想象中的那么轻松,才是这出悲剧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