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校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那其实只是大棚里一间隔离出来的小单元,里面只有一张吊床和一个便携式衣柜,连张桌子都没有。
古校长躺在吊床上闭目养神。
手腕上的电子表指向“3”,再过两小时,天就要亮了。
忽然,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接着,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子,拧开盖子,倒出几颗红色的药丸。当把药丸吞下去之后,他的呼吸才渐渐平复。
其实,古校长已经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已经做过了两次手术,但仍然没有根除。
他抚摩着自己的胸口,暗想,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呢?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从怀里抽出一个油布包来。他打开包,里面包裹的是一张羊皮纸。纸上写着什么文字。他看了一会儿,脸上忧虑的神色更甚。
门口传来小张的声音:“局长,有情况。”
“马上就来。”古校长把东西收好,油布包塞回怀里,翻身从吊床上下来,戴着防毒面具走出门口。
小张带他来到那台检测器前,说:“您看,自从我们把石碑的整体挖出来后,每当这个时候,磁场总是发生一些异动。”
他指着那条红线,说:“您看。”那条红线确实在跳动着,不是微微的颤动,而是以前所未有的十分强烈的幅度在上下跳跃。
“这个情况是前两晚值班的同事告诉我的,我起初还不大相信,以为只是巧合。但是今天,您看,跳动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比他们前两晚观察到的跳动范围还要大。”
古校长盯着波浪线那翻滚的波峰和波谷,道:“只有磁场变化么?温度和酸碱度有没有变化?”
“空气气温恒定,酸碱度也恒定,只有磁场变化,而且仅仅限于这个时段。”小张看了看手表,“根据同事们的说法,如果是往常,大概十五分钟后就会消失,但是今天,好像变化有点大……”
“你去开录像机,我去把警卫叫来。”古校长说,“我有预感,今天有点不寻常。”
他走开的时候,手伸向怀里,紧紧地捏了下那个油布包。
浓重的夜色下,远方的野兽嚎叫声再次响起。
西饭堂里,刘水放下刀叉,用餐巾抹了抹嘴巴。
“真痛快啊!”他说,“今天忙了一整天,一顿饭也没吃,五脏庙早抗议了!”
方笑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尚兰放下果汁杯子,皱着眉说:“瞧你的吃相,狼吞虎咽的,不嫌丢人么?”
“我又不是淑女,不讲什么风度。”刘水看到桌子上有盒火柴,那是西饭堂的赠品,刘水顺手把它揣进怀里。
方警官道:“你还抽烟么?”
陈免道:“他何止抽烟,我怀疑他是本校自建校以来最大的烟鬼!不过当着女生的面他从来不抽。”
刘水笑道:“你老揭我短,小心我也揭你的。”
方警官道:“别怪我这老头子多嘴,吸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老婆就是因为这个和我离婚的……”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刘水说:“听起来很惨。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哦!你还年轻,要打起精神面对明天!”
“贫嘴!”方警官道,“看来你吃的东西还不够塞住你的嘴,要不要再来一块牛排?”
“不必了!”刘水道,“再吃就成气球了。”
尚兰道:“还给他东西吃!刘水这个饭桶,刚才一共吃了三块牛排、两份水果沙拉、两份蔬菜沙拉、三个冰淇淋,喝了两杯奶油咖啡,还有一杯可乐!我真想看看他的肚子是什么构造!”
“和你的肚子差不多!”刘水道。
一群人正有说有笑,方警官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陈免道:“这么晚了来电话,不会是哪位小情人吧?”他故意把“小情人”三个字拉的很长。
方警官笑道:“我哪有什么小情人。”他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面色微变:“是古校长。”正要接,对方却停止呼叫了。
方警官往回拨,听筒里传来悠扬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无法接通……您所拨打的号码无法接通……”
方警官嗖的站了起来:“吃饱没有?咱们回血隐碑那里吧。”
女生们放下刀叉,男生们忙着拿外套穿上:“怎么这么慌张?不就是古校长的电话么?”
“古校长很少打电话的,除非出了什么意外。”方警官掏出几张钞票往柜台上一甩:“不用找了。”回头对他的同伴说:“快走吧!”
刘水看他的派头,吐吐舌头:“真没看出来,有钱人呐。”
尚兰白了他一眼:“这才叫成熟男人的气概,学着点吧。”
刘水恋恋不舍地看着满桌子残羹剩饭,犹豫了一会儿,直到陈免喊他,他才拿了瓶汽水揣在怀里,跟了出去。
方警官所说的“走”简直不是走,而是跑。
他们一行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来到大棚里,发现拿枪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
古校长站在一台机器前,紧锁双眉。
方警官一进门就问:“古校长,出了什么事?”
古校长说:“磁场变化异常,我正想找你们过来呢。”
“哦,怪不得你给我们打电话。”
古校长放下手里的仪器,说:“我没给你们打电话啊,你也知道我不爱打电话的。手机一直放我房间的衣橱里。”
方警官和陈免对望了一眼,说:“那会是谁打来的呢?我去你房间看看。”
他转身离开。陈免等人则凑到仪器前观看。
“你们看,”古校长说,“十分钟以前,红线的波峰还在这个位置,现在,高度提高了一倍,也就是说磁场的强度提高了一倍,看样子还在上升!”
小张的脸上也见了汗:“本来预计它会停止的,但这次持续的时间出奇的长!”
“所以您就把警卫都叫来了?”刘水看了看四周拿枪的警卫。
“嗯,安全第一。”古校长说,“这是吸取以前的教训……”
“以前的教训?”陈免觉得这话里有话,“以前的什么教训?”
古校长道“这……以前的教训,当然是指前两天的流血事件啊,死了三个人呢。”
是这样么?陈免盯着古校长的脸,隔着厚厚的防毒面具,他实在很难看出什么。
方警官跑向古校长的“房间”。他刚进来就吃了一惊——古校长的衣橱打开了,里面的衣服被弄的到处都是,摊满了地板,有的衣服还被弄破了。
“这会是什么人干的?”他握紧了拳头。
一件衣服下面好像盖着什么东西,他拨开衣服,那东西原来是一部手机。漆黑的外壳、落伍的造型,他认得那是古校长的。
他拾起手机,在“已拨出电话”的栏里寻找着——找到了,几分钟之前,这台手机确实拨打过自己的电话。
“这可奇怪了。”方警官收起手机,“会是什么人打的呢?”他喃喃自语,陷入了沉思。
正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了“啪嗒”一声响。
方警官站着,身子挺直得像根标枪。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身体依然健壮的如同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去年还参加过警队的散打比赛,拿走了冠军的奖杯。
此刻,他朗声道:“后面的人,如果你想偷袭我的话,后果自负,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身后的“啪嗒”声骤然停止。
方警官缓缓地转身,面对着身后的不速之客。
陈免忽然觉得有点困。他看了下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人吃饱了之后本来就容易犯困,何况陈免已经一晚上没有休息了。他看了看周围忙碌的人群,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大家都忙碌了一整晚。尤其是古校长他们,可能已经连续几天没睡了,但他们仍然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唯一的提神品是手上拿着的纸杯装咖啡。
陈免看了看方笑他们,他们显然也有点倦了,但显得很有热情,他们也正在盯着屏幕。
陈免想要杯咖啡提下神,他冲身边的桌子伸出手臂。
哎?怎么明明觉得手臂伸出去了,但是视野里手臂依然垂着?
他又试了试,依然如此。陈免急了,想开口大喊。但是明明大脑已经下了指令,喉咙里却没有发出声音。刘水就在自己的身边,他没有发现自己有点不对劲么?自己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陈免的鼻子忽然嗅到一阵清香。那清香类似菊花的香味。
紧接着,又是一股其他的味道涌了过来。这是什么味道?为什么闻起来像木头在燃烧?
接着,他还闻到了沥青味、血腥味,还有其他一些更糟糕的味道。
这到底是怎么了?陈免想大声喊叫,想伸腿乱踢,他想让身边的刘水看着自己。
自己是陷入了幻觉,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眼前忽然一片黑暗。陈免失去了知觉。
陈免看到眼前出现了无数一闪即逝的火花。
——童年的影子,妈妈的笑颜,自己最爱吃的巧克力冰淇淋,自己骑过的第一匹小马,纷纷从面前滑过。他想伸手去捞,却捞不到。
然后是一张张脸,有刘水的脸,有尚兰的脸,有方笑的脸……他们对自己笑着,然后渐渐的远去,消失。
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着黑暗狂呼,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希望自己能赶紧醒来。
那股混合了千百种味道的气体再次涌来!
火光!无边无际的火光!
陈免看到了自己的手,那只手上染满了鲜血,还提着一把刀子。他一惊,松手,刀子落地。
远方传来一阵狼嚎声。
他抬头,只见一只巨大的雕从空中掠过。那只雕不同于寻常的雕,它的爪子显然有人修饰过,上面还戴着金属的钩爪,闪闪发光。雕身上有人绘制着黑色的龙纹,霸气十足。
那雕的翅膀吃饱了风,顺着气流俯冲了下去,消失在远方的山巅。
画面再次变换。
陈免看到了成千上万台巨大的机械,那些机械有十米多高,顶端被修饰成野兽的头,风云呼啸,机械兽的口中喷出了一根一根巨大的长矛,那些长矛速度惊人,矛尖燃烧着红色的火焰。
成千上万的长矛被喷出,在空中连成了一片火云。
他的目光沿着火云看去,只见火云向着一片城墙飞落。那片城墙上只剩下了几道破破烂烂的旗帜,那旗帜上绘制着飞燕和云豹的图案。
一个浑身浴血的大汉出现在城墙上,他对着陈免喊道:“将军,救救我们!”
长矛铺天盖地的砸下。
陈免闭上了眼睛。
他再次睁开的时候,画面再次变换。
顷刻,他看到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坦露双肩,背对着他,银发如雪,身段匀称。这女子的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
女子的手里持着一张弓,一张巨大的弓,弓身和弓弦都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通体银白,光华闪闪。
女子缓缓地转身,陈免差点就看到了她的脸,正当此时,画面又变化了。
女人不见了,他看到一名身穿黑袍的老人站在身边。老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杖,嘴里念叨着什么。老人身后跟着一名绿色的小怪物,跳来跳去,然后把一团什么脏兮兮的东西扔了过来。
画面中断。
陈免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刘水等人就在身边,一脸的关切。
刘水说:“你睡着了。”
方笑则说:“还大喊大叫,你做噩梦了么?”
“大概吧!”陈免一声苦笑,“一个古怪的梦,给我杯咖啡好么?”他抬起手臂,仿佛那上面还有鲜血的痕迹,那刀子留在手里的感觉犹在。
方警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浑身披着黑布的东西站在自己面前。
那东西大概有两米多高,在它前进的时候,发出“啪嗒”的声音。它浑身破烂不堪,黑布上这里划一道口子,那里掉了一块。在它正前方有一个很大的口子,像是受过很大的创伤。
估计那就是陈免那一锤留下的吧!方警官摸了摸锤子,那锤子此刻就挂在自己的腰上,他伸手把他解了下来。
“大个子,”他说,“跟我那小兄弟玩得痛快不?”
那东西默然不语,唯独“啪嗒”声不绝。
“他好像给你提供了不少特殊服务,尤其是你胸口这一下。”他指了指怪物身上的那个大口子。
怪物依然不动。
“认得这个么?”他亮出了锤子。
怪物竟然颤了一颤。
方警官笑了:“哦,怕了吧?大个子,看你的样子很凶,竟然也有怕的时候啊!”
那怪物忽然全身大震,突然向前猛冲。
方警官暗叫不好,身子一矮,从吊床下钻了过去。
怪物的身体被吊床一阻,方警官趁机从“房间”的围幕下钻了出去。这里只是用布搭起来的帐篷,并不牢固。怪物身上的“啪嗒”声更响亮了。但它越用力,吊床在它身上缠的越紧。
方警官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来人哪!有情况!”他大吼着。
身后的帐篷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警官感觉情况不对,他回头,只见整个帐篷就像一个穿着围裙跳桑巴舞的胖女人,里面的东西像是要拼命撞将出来。
在那一瞬间,方警官明白了两件事情。
首先,那怪物好像智商不高,动作也不够灵活。它只是被吊床缠住而已,只要慢慢后退就可以摆脱,它却只管往前冲,结果不但吊床越缠越紧,连帐篷也盖在了它身上。
其次,那怪物的力量很大!吊床已经被扯掉了,栓帐篷的绳子好像也已经被它扯松了,整个帐篷松松垮垮的,那怪物就好像在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破裙子在蹦迪斯科。
方警官的声音引来了不少人。
两名持枪的警卫过来了。当然还有陈免他们。
“发生了什么事?”陈免远远的问道。
“没什么,抓了只大猴子而已,当然比金刚块头要小点。陈免,这个你该认识的。”
怪物已经把帐篷撑破了一角,陈免恍然大悟,“原来是它啊。”
“长官,活捉还是开枪?”警卫们问。
帐篷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眼看怪物就要摆脱困境。
“这玩意估计没办法活捉!开枪!”警官喝道。
警卫们手中的八七式自动步枪怒吼了起来,5.8毫米口径的子弹像钢雨一样倾泻了过去。帐篷眨眼之间就被打出了好多洞,那怪物舞动得更加疯狂。
一些科研人员听到枪声走过来看,古校长也过来了:“出了什么事?”
“找到冒名顶替打手机的家伙了,他还弄坏了你好几件衣服。”警官说。
“我的帐篷!”古校长的声音里都带了哭音了,“里面还有我的科研日志啊!这个畜生!”他一把从警卫手里夺过枪:“让我来!”
步枪怒吼的同时他也怒吼着。
方笑吐吐舌头:“校长发飙了!”
刘水嘿嘿一笑:“科学家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众人不由得一起白了他一眼。
子弹打完了,怪物瘫在地上,破布盖住它的身体,大家依然看不清楚它长什么样子。
古校长上前走了一步,他很好奇,想看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怪物忽然弹了起来,两米多高的身体眼看就要撞上古校长。
方警官手疾眼快地把古校长拉到了一边。
怪物不再停顿,硬着头皮飞速前进,破烂的布条盖在它身上,它也不摘下来。
刘水抽出盒火柴,这是他在西饭堂拿的,“请你蒸一回桑拿浴吧,大块头。”他点燃了一根火柴,向怪物身上一丢,布条凶猛的燃烧了起来。
刘水道:“一报还一报,谁让你把我打昏来着。”
火势迅速蔓延,怪物奋力一冲,撞开大棚的正门,飞了出去。警卫们根本拦不住它。
怪物不顾身上燃着的熊熊大火,冲向正南方。
“不好!”还是陈免反应快,“那里是人工湖!·”
说时迟那时快,怪物已经跳了进去。湖水立刻翻起巨大的波浪,惊得鱼儿们纷纷跃起。
当怪物再次出现的时候,大家只看到一团焦黑的影子,它身上的火已经熄灭了。
怪物也不再恋战了,向着黑暗处飞去,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大家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古校长打破了寂静:“大家还是跟我去看血隐碑那里吧,说不定那里一会儿比这个还要糟糕。”
方兰道:“咱们刚才又是吵嚷又是开枪的,不会把学校里的人惊动么?”
“不会。”古校长摇头,“大棚有吸收音波的能力,传出去的声音很小,而且已经变了味。外面的人即使听到了也只会以为是拖拉机什么的经过。
“湖里的东西怎么办?”陈免说,“那东西肯定丢下了什么在里面。”
“我敢打赌,它丢下的只是破布而已,不会留下什么重要线索。”刘水说。
“那也让人下去看看吧。”古校长招呼人下水打捞。
东方已经渐渐露出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