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免躺在洁白的床单上,他其实早就能动了,只是不愿意起来。并非是他觉得不舒服,而是因为给他检查身体的护士小姐很漂亮。
刘水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削苹果,看他这副色眯眯的样子,顺手把苹果塞到他嘴里:“口水又流下来了,不知道注意形象啊!”
护士笑着离开病房。陈免赶紧把苹果抠出来:“你想噎死本大英雄么?”
“大英雄个屁!”刘水道,“昨天晚上是谁吓得脚都软了!我就纳闷了,看着你那么勇敢地冲上去了,还以为你有点能耐,结果还没跟人过几招自己先趴下了!”
“不是趴,是坐!”陈免赶紧纠正,“读书人说话要注意用词……”
“啊呸!”刘水骂道,“还在这给我逞什么英雄。也就是报纸上把你吹了吹而已!”
今天的晨报还摊在桌子上,那上面的头条就是:“青年学生见义勇为”,下面还贴着陈免的照片。可惜是黑白照,拍照的记者技术也属平常,结果拍出来的效果死板得很,活像葬礼上用的遗像。
报纸上的报道算是妙笔春秋,讲了某某学校发现了文物,挖掘现场有一人忽发精神病,手持凶器四处伤人,有小英雄见义勇为上前拦截,拯救了自己的同学……
但是,那人真的是精神病发作么?发掘现场发生这种情况,不是太过巧合了么?
无论如何,“阿木事件”暂时就此告一段落,不过整个事情并未如此结束,从此以后的几十年里,有上百人在酒馆、咖啡厅和沙龙宣称自己在某个夜晚从疯子阿木手里救下了一个女孩。阿木的形象也在不断流传的过程中渐渐变形。最离谱的一个是:阿木开着一辆美制主战坦克,屁股后还跟着一条喷火的巨龙。
陈免翻着报纸道:“我看了半天,只觉得相当不对劲!好像所有的风头被我一个人抢光了,事实上是方警官击败了那人,是他救了我们啊!”
刘水说:“我可没瞧见什么警官,我只记得恍惚中你站那没动,然后那疯子自己倒下了,再然后你就倒下了。地上就只剩你和身边的一把破刀。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关二爷显灵,把他那青龙偃月刀祭出来救了你一命……照这么说那一刀确实不是你砍的?”
“我有那么大劲舞动斩马刀么?”陈免哼哼着,“那刀可是纯金属做的,而我平时连俯卧撑都做不了二十个。”
刘水扫了他一眼:“或许你说的没错,但是我确实没在现场看到另外的人。”
陈免问:“那我救的那个女孩子呢?”
“没什么,受了点惊吓,后来回宿舍了。”
“挖掘现场呢?”
“已经给封闭了。”刘水一说这个就来了精神,“提起这个,可是有趣得很,今早来了几车的怪人,每个都穿着全身的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就像电脑游戏“红色警戒”里的生化兵一样。他们搭起了巨大的棚子,把挖掘现场整个的罩在了里面,无论谁都不许靠近。外面好像还有荷枪实弹的警察看护着。”
陈免自语道:“真是古怪。”
有人敲门。
进门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女生,手里提着一篮鲜花,略带羞涩地问:“陈免同学,你还记得我么?”
陈免一拍脑门:“我记得,你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女生吧!快请坐。”
那女孩子微笑着坐下:“我叫方笑,昨天真的很感谢你。”她把鲜花放在桌子上,“你是一班的学习委员吧?我是二班的。久仰你的大名了,据说你的入学成绩是全校第一。”
呀!陈免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这个没什么了不起……”
刘水嘿嘿笑着:“他的好色程度也是全校第一……一枝红杏出墙来……”他起身要走,“我可不想当电灯泡。您二位慢慢聊。”
陈免的脸刷的变红,红得胜过熟透的番茄。
此时,又有人敲门。
“看看又是谁来了。”刘水一开门,“啊!说红杏红杏就到!”
“什么红杏!”尚兰风风火火地进门,“陈免同学,你好点没?”
“很好,很好,好多了。”陈免鸡啄米似的点头,他有点怕这位女班长。
“他一看到你来了就好得更利索了。”刘水皮笑肉不笑地说。
尚兰把一篮子鲜花放到陈免床头,这才看到方笑:“请问这位是……”
“我叫方笑。”方笑起身,“你们慢慢聊吧,我就不打扰了。”
“先别走啊!”尚兰赶紧道,“陈免,联欢会今天晚上举行,你能参加么?”
“可以啊,我想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尚兰转过脸来对方笑说:“我想请你也参加我们的联欢会,可以么?保证够热闹够好玩,想不想参加?”
方笑微微一笑,看了看陈免,道:“好!”
欢笑声和歌声淹没了一切,人们似乎在欢快中最容易忘却恐慌,挖掘古迹现场的流血事件带来的阴影似乎已经被联欢会一冲而光。
陈免端着一杯加了冰的可乐,看着周围的人,心里却在想着有关挖掘现场所发生的事情。
阿木为什么突然发疯,方警官为什么在击倒了他之后又不告而别,为什么会有穿生化服的人出现,挖掘现场为什么要裹得严严实实,为什么还要有人端枪守卫?
还有,穿金缕玉衣的人是谁?为什么陪葬的人都带着兵器?他们的尸体为什么要那么摆放?那一对穿金缕玉衣的人为什么要拥抱而死?他想了好久,然后和身边的刘水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刘水点头道:“你怀疑的这些也是我怀疑的,但我觉得尸体的摆放没什么奇怪的……”
陈免道:“正常么?他们的尸体都或多或少有点扭曲,而且位置也不规则,尤其是那四个弓箭手,北面的那个跑出去老远,身上还多了把匕首,这合理么?”
刘水摸了摸下巴:“你的怀疑倒提醒了我……”
尚兰忽然走了过来:“大英雄,你们宿舍的张重和麦不同,为什么还没来?”
陈免道:“麦不同身体不舒服,张重说先把他送到医院去,然后再过来。”
尚兰道:“原来如此。”她忽然一笑,笑容里满是奸诈,“下面就该游戏单元了,希望你准备了节目,否则别怪我们让你出丑哦。”
“准备节目?”
“是啊,在游戏单元里,要按照击鼓传花的规则来。有人负责击鼓,当鼓声停止时,花传到谁手里,就要谁表演一个节目。”
“啊!”陈免和刘水同时吃了一惊,“我俩都没准备节目,这个消息没告诉我们啊。”
“叫你来参加联欢会的筹备活动你又不来,现在怪谁啊!”尚兰道。她一转身,走到了人群中间。
“大家静一静,现在,我宣布,击鼓传花游戏开始!”大家一起鼓掌。陈免有了想开溜的冲动,他给刘水使了个眼色,刘水会意,两人悄悄站起。
“现在,有请我们的击鼓人,二班的方笑同学,大家欢迎!”陈免呆了,这一手他可真没想到。
刘水低声说:“还要走么?”
陈免挠挠头,说:“等等看吧!”于是二人又坐了回去。
方笑坐在鼓手的位置上,她今天穿了一袭长裙,高贵而典雅。她对陈免一笑。刘水忽然发觉陈免的屁股牢牢的定在了椅子上,看来这老兄是不想走了。
尚兰把一条黑巾围在方笑的眼睛上,对着大家说:“在正式开始游戏之前,我再补充一下,如果花到了谁手里而谁表演不出节目的话,就要被罚……我们会让他抽签,抽到什么,就要照签上的要求做。大家同意么?”
“同意!”大家一起喊道。陈免的心又开始不安了,照这些规矩来看,今天这个游戏,简直就是针对自己而来的。
尚兰喝道:“游戏开始。”
鼓声响起。花开始在人们手中传递。陈免已经在心里开始计划节目。做什么好呢?平时清醒的大脑此时竟然运转不灵,是被可乐和啤酒弄混了头,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刘水瞟了他一眼:“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至于么,不就一个节目啊。讲个笑话就成了。”
陈免急道:“可我连笑话都不会讲啊!”
“白痴!”刘水低声骂道,“我来教你一个……”
咚!鼓声响完了最后一个鼓点,花停止了传递,陈免傻了眼,花正落到他的手里。
“原来是陈免同学,大家掌声鼓励!”尚兰在一边起哄。
陈免尴尬地站了起来:“我……我……”
“没准备节目是么?大家说怎么办?”尚兰故意说得很大声。
“罚!罚!”其他学生大吼着。
尚兰取过一个抽签桶,脸上带着坏笑递到陈免面前:“请吧,大英雄。”
陈免慢慢地伸出手去,在桶里抓了一个。
做了个鬼脸之后,他把签递给尚兰,尚兰打开签,忽然红了脸。
“这签是谁写的?”她问道,声音很大。
一旁的副班长提醒:“班长,是我写的。”
他从尚兰手里抢过纸条,一看,哈哈大笑。
“我来给大家念一下!”他大声说,“抽到这个签的人,务必和击鼓人或者主持人接吻!”
“哦!吼!”大家一起狂呼了起来,这个签精彩得很。
陈免脸上的表情也精彩得很,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兄弟,选一个吧!”副班长拍拍他的肩,“今天尚班长是主持人,方笑是击鼓人,随便选哪个,你都是艳福不浅哪!”
大家又是一阵狂喊。“接吻!接吻!”大家的声音越来越大,声浪几乎要把教室的天花板掀翻。陈免都不知道自己该把手放哪了。
刘水突然举手:“报告副班长,我有个建议!”
副班长说:“什么建议?”
“如果让陈免直接选,未免太没意思了。咱们把陈免的眼睛蒙起来,让方笑和尚兰站他跟前,陈免自己上前摸,摸到哪个亲哪个……”
“好主意!”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尚兰啐了一口:“什么叫摸到哪个亲哪个!”她转身想逃,却被人拉了回来。
副班长取过布条,一边给陈免系上一边安慰他说:“兄弟,你就认了吧……”
方笑和尚兰被推到他面前,两位女生都羞得满面通红。
陈免觉得被人一推,身不由己的上前了一步。他的眼睛被蒙着,人们的喧哗传入耳膜,他几乎在热闹中迷失了方向。
接着,在人群的簇拥下,他又迈了一步。人们的喊叫更响亮了。
不知道面前的是方笑,还是尚兰?他的心砰砰的跳着。他又跨出了一步。
手指好像触到了什么。
他缓缓地向前,手掌接触到软绵绵的人体。是女性的肩膀。他的手抚摩着那光滑的肌肤,将女孩子搂了过来。
“动作好娴熟啊!”刘水在一旁跟着大家一起起哄。
“接吻!接吻!”同学们喊得更大声了。
“我……我不想伤害你的。”他的心跳的更厉害。不知为何,他似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心也在急促跳动。
未曾想到的是,当陈免还在犹豫的时候,对方主动地凑了过来。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应该也很激动吧?
陈免将她搂入怀中,他的唇触到了她的唇,他吻了上去。
那一刻,陈免的心中闪过一片白光,皎洁得犹如元宵节之夜洒在雪地上的月色。
众人的欢呼要把房顶掀开了,有人吹起了口哨。
不知是谁掀去了陈免眼上的布,他痴痴地看着怀中抱着的女孩,正是尚兰,她脸红得已无法复加,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陈免忽然一猫腰,从人群的缝隙里溜了出去,把刘水拽过来,冲出了教室。
“男子汉大丈夫,你跑什么跑,害臊了?人家女生都没说什么呢!”刘水抗议道。
陈免急道:“我不是害臊,我终于弄明白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了!”
刘水奇了:“什么?”
“刚才,我和尚兰抱在一起,脑子里灵光乍现,忽然完全明白了。那些尸体的姿势,掩盖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陈免的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他拉着刘水一口气跑到挖掘现场,远远地可以看到白色的棚子和拿枪的警卫。
刘水一边喘气一边说:“你……说这个古墓……掩盖着秘密?”
“这不是古墓!”陈免低声道,“这是一个修罗场,一个杀人的现场,一个充满邪恶与血腥的地方!”
他伸手一指挖掘场的东南西北四个角:“这里是最先发现尸体的地方,挖掘出的是什么?”
“四个弓箭手!以及他们的装备,其中一个还多拿一把匕首。”
“他们不是陪葬的士兵,只是被迫成了牺牲品。”陈免悲哀地说。“那四个人,是最早被杀害的。”
“被杀害?”
“对!”陈免弯下腰,在地面上画着。
“这是那四个人,他们原来的位置,东、南、西、北各站一个人。一般人容易把他们想像成为古代帝王殉葬的四星将。所谓四星将,就是依照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的位置,放在帝王坟墓里的人。掩埋他们的人希望他们能像卫士一样,守护坟墓的主人。”
“是,这也是我判断这里是坟墓的依据之一。”
“那为什么北玄武位置上的人要离开自己的位置那么远呢?要知道古代人是很讲究对称美的。而且他身上多了把匕首,这和其他人的装备也大大不同啊!”
刘水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陈免道:“这是一场谋杀,彻头彻尾的谋杀!”
很多年前的一天,一队人马行走在荒原上。为首的是两名亲王,他们穿着由皇帝亲授的金缕玉衣,威风凛凛,派头十足。身后的马车上装满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这都是沿途各地的父母官进献来的。
他们的手下则弯着腰,在地面上寻找着什么。
忽然有一个手下欢呼了起来:“大人!我找到了!”
所有人一起凑了过去,那人指着身边的一个东西说:“是不是这个?”
两名亲王眉开眼笑:“对!就是这里了。”
他们吩咐随行的弓箭手担任警戒任务。四名箭手手持长弓,分站四方。其余的人拿出挖掘工具,纷纷挖了起来。
忽然,一名士兵站了起来,他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扔掉手中的铁锹,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
又有一人跳了起来,拿刀柄敲打自己的头。
一名亲王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士兵忽然腾身而起,照着亲王便咬。他的牙齿咬在亲王的盔甲上,喀嚓一声碎了,足见用的力气之大。亲王在惊慌中依然保持着冷静,他一只手抓住这名士兵的肩膀,另一只手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此人一下捅死。
“你们要造反么!”他大吼道。
忽然,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他一回身,只见自己的兄弟对着自己,对方的眼睛里全是血丝。金缕玉衣上闪耀着妖异的光。
“你……”他还来不及说话,脖子却被扼住了,他透不过气来。
四名箭手一见情况不对,搭弓引箭瞄准那些士兵。士兵们扭过脸来把目光对准了他们,那目光中满是疯狂。足以震慑人心魄的疯狂。
其中一名箭手拔腿便逃。那名扼住自己兄弟的亲王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到他的行动,拔出自己的匕首,掷了出去。
那名箭手已经跑出了好几步,他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跑出一箭之地,但还是快不过亲王的匕首,终于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匕首恰恰插中他的背部。
其他箭手纷纷放箭。箭射到那些士兵身上,他们竟然不倒。有几个还从自己的身上拔出箭来,丢了回去!箭手被自己的箭射中,颓然倒下。
那名脖子被扼住的亲王,此刻眼睛也渐渐发红,他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伸手抓住自己兄弟的脖子。
所有的士兵都将疯狂的眼神盯到了自己同伴的身上。
几个时辰过去了,地上只剩下了一片扭曲的死尸。
他们守护着这片神秘之地,直到风沙将他们掩埋。
几百年之后,他们重新被刨了出来,惊醒他们的人,却并不知道他们身上带着死亡的诅咒。
刘水听完了陈免的叙述,目瞪口呆,“你……你是如何判断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