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来到外城时,只听得头顶上啸声不断。原来是敌人的战雕搭载了骑兵在空中袭扰。隔得很远,凌隐已经看到,战雕背上的人正把蘸了毒的标枪投下来。中了这种毒的人,皮肤溃烂,几天之后在挣扎中死去,十分恐怖。红胡子带人弩箭连发,将敌人的攻势暂时压制下去。
凌隐在此时带人来增援,敌人暂时难再发动攻势。
“我该晚点来的,”凌隐开玩笑地说,“让你多点战绩。”
“多谢你的好意,只不过你再晚来一会,就只有收尸的份了。”红胡子哼哼着。
身后忽然一阵扑啦声,凌隐与红胡子转身,只见三头战雕飞掠而来。原来敌人久攻不下,又发觉这两人是领队的,便从空中绕了个圈子过来偷袭。
说时迟那时快,战雕已经张开了爪子,爪子上套了钢制的指套,锋利的尖端闪闪发亮。战背上的骑兵也拔出长刀,锯齿状的刀锋上闪着蓝汪汪的光。
老牙大吼一声把一头飞龙扑开,另外两个继续前冲,凌隐弃弓拔剑架住一个,剩下的一个直扑红胡子。
此时红胡子箭已射空,一把小弩根本架不住敌人的长刀雕爪。只见敌人杀气腾腾而来,那骑兵头上戴着有面甲的头盔,头盔上描绘成虎头模样,手持一把两人长的大刀,刀上带着风声,借助雕俯冲的力量,呼啸而致,显然是一面倒的局势。红胡子此时连眼睛都红了。但是他依然抓紧手中的武器,准备来个拼死一击。
然而脚下的断壁残垣处却有一道人影冲天而起,白光一闪,一刀挥下,将那骑兵连战雕劈成两半。鲜血在空中绽成红色的菊花,怒放而开。那人影迅即落下,随即又消失于瓦砾之中,那人正是蓝条。远程狙击他并不擅长,但这种跳跃扑杀正是他的拿手好戏。
红胡子长舒了口气:“混账蓝条,这会才动手。”
这一刀之威,以及神出鬼没的行动力,已经彻底震骇了所有的敌人。谁都不知道那把白晃晃的刀子什么时候会架在自己脖子上。雕上的人一起呼哨一声,不到片刻,撤了个干干净净。
还有人在向撤走的战雕放箭,凌隐喊道:“别射了,节省箭,敌人还会来的。”
有几名士兵受了重伤,小虾米忙来忙去为他们包扎。
一名受伤的士兵怒气未平,拿着手里的木棍狠砸地上的一具敌人尸体。凌隐伸手拦住了他:“敌人死了,就别再侮辱他的尸体了。”
士兵忿忿地说:“可是他刚才弄伤了我。还杀了我的弟兄!”
凌隐弯下腰,将尸体上的面甲除了下来,只见那敌兵也不过是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稚气未脱,面容带着几分清秀,眼睛尚未闭上。
凌隐说:“这些人也并非是嗜杀如命,他们只是服从君命而已,如同你我一样。他们也有家人朋友,秦人婚配较早,这人说不定都有了孩子。也许,他的妻儿老小此时正在家门口等着他归去……只不过他再也回不去了。”他用手一抚那尸体的双眼,那双眼终于阖上了。
那受伤的兵士傻愣愣地看了看凌隐,沉吟不语,过了片刻,他解下自己的斗篷,盖在那具尸体上。
凌隐拍了拍红胡子的肩,这几个兄弟又在一起了。他们互相挤了个笑脸,恶战之后,没有什么比同伴的笑容更让人感到安慰。
红胡子为老牙扎了扎绷带,苦笑着说:“你再不来,我就撑不住了。”凌隐只是点着头,面色却依然紧张。他仰头看了看天,然后又闭上眼睛,说:“周围的气流在涌动,不是好兆头。”
顺风飘来一阵古怪的焦味。
凌隐脸上变色,大喊:“所有人进掩体,是炬石车!”
声音未落,巨大的石块带着火光从天而降。
随着轰隆的巨响,石块与城墙一起粉碎,残渣四处飞溅。他们只觉得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连走路都失去了平衡。石块上的燃烧的火油四溅开来。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挡住了视线。几个人哀号着从火堆中爬起,却被纷飞的碎石击倒,掉下城墙。哀号声从城墙外传来,人们心头一阵抽搐,凌隐手忙脚乱的拉住身边的人,将他们推进掩体。
石块的轰炸过了好一会才停止,每个人都变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凌隐正要下令清点人数,老牙却大吼了起来,红胡子马上反应:“敌人的地面攻击来了。”
蓝条深深吸了口气:“为什么听不到马蹄声,也听不到擂鼓的声音?来的是什么人?怎么闻到一股腥臭味?”
一阵风来,吹散火引起的浓烟。凌隐一探身向城下望去,他这一看,心就凉了一半。
城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是人,而是狼。
狼群的杀伤力有多大呢?凌隐记得队长对自己说的话。
秦军虎豹骑饲养的狼,成年以后,有小牛犊一样的个头,一口可以咬烂铁制的护臂;也可以追上健壮的军马,搭上马背,一爪子撕出马的内脏;即使背上驮着骑兵,它们依然奔行如飞,当然,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骑在战狼背上的,一方面,影响狼的机动性,另一方面,操纵失误,有可能会伤及自身,那些畜生什么都咬的。
现在,面对的是一群这样的狼。
凌隐的手微微发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控制住。他在内心警告着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自己是指挥者,自己是指挥者。”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弟兄们——只剩下不多的几个人,而且疲惫不堪,盔歪甲斜。
狼群中传来一阵号角声,接着,是震天的吼叫。城墙在狼吼声中震动,有个年轻人没见过这阵势,手一松,刀掉在了地上。
然而凌隐心中一动:“有号角,是有人在指挥这狼群!对了,狼是不懂人的话的,它们只晓得要咬,要杀,但是要咬谁,要杀谁,只能是有人指挥它们。”他向下望去:“只要找出那个家伙,让他不能吹号角,狼群失去控制,自然就乱了。”
找到了!
阵的正前方,一名身着皮裘的武士,手拿号角,背着柄斧。他骑着一头狼,那狼全身金色的皮毛,带着黑色的斑点,比其他的狼还要大上一圈。然而在那武士控制下,却是异常的温顺,连叫都不叫。
武士身后还跟着几人,却是端坐不动,宛若泥塑木雕,只有一股淡淡的杀气从他们身上涌动出来。
如何对付着数不清的狼们?
城墙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话来。
凌隐沉吟片刻,对红胡子说:“你的绳子还在吗?”
红胡子问:“在。你想做什么?”
凌隐眯上了眼睛:“我想起了一个传说,三箭击退火龙部队的传说。”他低低的吟道:“欲擒贼者,先擒其王。”
狼背上的武士又举起了手中的号角,作势欲吹。
忽然一道闪电向他劈来。武士一惊——不,不是闪电,是箭!武士猛的侧头,劲风贴着脸皮划过,角盔险些被这一箭给射走。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快的箭。自己的小命也险些给射走啊。
有人偷袭!伴随着一阵疾风,一件利器刺来,武士顺手一挥手里的号角,逆风迎上。
号角粉碎。利器也被挡开了。“什么人?”他咆哮着,抽出自己的斧子,斗志在他的血液里沸腾了起来。
凌隐站在一个圈子里。
这个圈子,是受惊的狼群形成的。狼们嘶吼连连,却因无人指挥而乱作一团。
凌隐非常满意自己的计划,顺绳子下来,在红胡子最后一支箭的掩护下,毁掉了敌人的号角,够了,狼群已经很难指挥了,它们已经乱了。至于自己回不回得去。他用眼角斜了斜身边的狼。心想,自己已经够本了。弟兄们应该遵照自己的命令,趁机撤走,和将军会合吧。
秋风吹过,凌隐感到了些许的寒意。
武士从狼背上下来,拍了拍它的头。它领会了他的意思,退了几步。低低呜咽了一下,向后方奔去,武士身后的几人也跳下了狼背。
乌云四合,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狼群在这阵风下骚动,它们无人指挥,只能在原地打转。
执斧子的武士忽然一声大喝,斧子高高举起,然后便是一劈。凌隐闪身躲开。斧子劈在地面的石板上,火星四溅。凌隐用盾牌去压住斧子,右手的剑向对手刺去。武士的动作也很快,抽走斧子,躲开剑刃,挥手一抡,用宽大的斧面向他砸去。
乌云忽然产生了怪异的变化,好像在翻滚,在翻滚中凝聚,一个个浓密的云团在形成。狼群在这诡异的天像下开始战栗。几头狼忽然低低嚎了几声,然后向来的方向狂奔。其他的狼迟疑片刻,也跟着走了。
武士忽然笑了笑。他和凌隐同时后退了一步:“燕赵的战士,竟然有这么强壮的身体,我……很喜欢。”凌隐还未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
那武士背后的人忽然冷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残酷。
武士忽然抛掉了斧子,接着,他解开了自己的护甲:“该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的面目了。”
一个诡异的身影出现在凌隐面前。
那武士原本的样子并不很高,而现在面前的家伙却有正常人两倍的身高,他留着长长的胡子,浑身枯瘦,胳膊处都要露出骨头来,满身的皮肤上都刺满了古怪的花纹,有的是怪兽,有的是火焰,有的是骷髅。不过,他最骇人的地方是一双火红色的眼睛。当他的目光扫来时,凌隐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惊恐。
他身后的家伙也围拢了过来,其中一个,浑身裹在黑色的斗篷里,看不清面目,他的身材与那武士相仿。
第三个人一身黑色的铠甲。低垂着头,仿佛在沉思着什么,长长的白发,几乎垂到了腰。他腰间有一把剑,虽然在厚厚的剑鞘里,还是能感受到那无比的锋利。虽然这个家伙打扮的最人模人样,但是凌隐感到,这个家伙最可怕。而且从气势上来看,另外两个家伙最多只是他的手下。
鲜血之王的家伙向前跨了一步。
完全是下意识的,凌隐退了一步。
鲜血之王笑了,笑声十分沙哑,让人想起得了破伤风的乌鸦。
“我的名字叫噩梦之王,另外一位,”他指指黑斗篷里的人,“大家叫他鲜血之王。”他最后向白发人指了指,神态里透出恭敬,“至于这位大人,你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在他授意以前,我不会透露他的名字。因为他是我们的主子。”
鲜血之王又踏前一步,一双战靴在地面上留下了巨大的脚印:“燕赵战士,你的战友也已经走了。现在让我们来谈一笔生意,一笔很划算的生意。”
“什么生意?”凌隐大声问,他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少许难以掩饰的恐惧。
“我喜欢你,你的肉体很强壮,意志也很坚强。把你的灵魂交给我,我会给你前所未有的强大,还有……”他笑了笑,“还有永远的生命。”
武士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前的家伙真像疯子。
“如果我们拒绝这笔生意呢?”
鲜血之王一笑:“没关系,我擅长强买强卖。”
剑刃已经有了残缺,刚才的碰撞实在太激烈了,凌隐已经有些疲乏。
“很抱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凌隐说。“你碰上的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啊,倔强的家伙。时间宝贵,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先让我的仆人陪你玩会好了。”鲜血之王眨眨眼,扮了个鬼脸,此时此地这个鬼脸是如此的地道。
他向空中一招手,一个火星从乌云中亮起。火星迅速扩大,剧烈的燃烧。在靠近人们视线的地方变成了巨大的火球。伴着闪电,火球重重砸在了地上。凌隐几乎被震得耳鸣,他摇晃了几下。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深坑,里面向外冒着浓烟。
“你砸歪了。”凌隐嘲笑鲜血之王。
哗啦哗啦的碎石落地声打断了他的话,一个浑身冒着火苗的巨人在坑里站了起来。浓烟刺鼻。
凌隐惊呆了,他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巨人抬起手臂,凌隐举起盾牌格挡,啪啦一声响,盾牌被击飞几十步远。
凌隐痛苦的抚摩着手腕——脱臼了。
巨人低低的咆哮了一声。
“哎呀哎呀,好玩极了。”鲜血之王眉开眼笑。
巨人又抬起了手臂,凌隐挺直了腰杆,举起了手里的剑。宁可战死,不可苟活。
他心里默默的祈祷,队长,等着我,兄弟马上就要来陪你了。半空中划过一道血红的闪电,伴随着霹雳声,巨人的手臂砸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凌隐想到了很多事情。想起了童年时代嬉戏过的草地、想起了双亲做的饭菜、想起了和伙伴们一起纵马放歌、想起了紫斗篷白甲衣下瘦弱的手。
他仍然在为一件事而疑惑。
自己究竟是谁?陈免还是凌隐?
巨人的手臂竟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战场上出现了一阵令人尴尬的寂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凌隐抬头,只见鲜血之王愕然地望着巨人。
只见巨人还在燃烧的身躯上,出现了一个破洞,那个破洞正位于巨人的胸口正中,那是个小小的破洞,小得只容一个箭头穿过,然而就是这个破洞,从巨人的前胸一直穿到了后背。
巨人轰然倒下,化做了一堆冒烟的石块。
鲜血之王冲着远方吼道:“血雨将军,是你来了吧?我很负责的告诉你,老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一个身影出现在天地之间。
紫色的披风,白色的甲衣。紫色的披风上,绣着一只振翼飞燕。虽然宽大,但里面包裹的人却是十分瘦小,连战衣下露出的十指都如此纤细,如此苍白,貌似弱不禁风。
那细小的手里握着一张弓,一张银色的弓。
弓身修长,略带双弧,通体晶莹。
凌隐抚着胸脯坐在了地上,长剑摔在了一边。他差点就到极限了,现在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瘦小的人影眨眼间已经到了身边。
好快啊,凌隐呢喃的说,怪不得只有一个人来,别人根本就跟不上她啊!
“不好不好,”鲜血之王着,“你弄坏了我的仆人,那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创造出来的仆人啊。却让你一下子就毁了。你要赔……赔我!”尖利的声音在一刹那提的很高,红色的眼睛在片刻放出燃烧一样的光芒,他抬起右手对着血雨将军,古老的咒语从他的口中传出。
然而,所有人在那一刻都听到了“扑哧”一声。
就在那一声中,鲜血之王被向后腾腾腾带了三步远,右手不自然的垂了下去,他的肩部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洞,一个刚好容一个箭头通过的洞。
人们只听到了“扑哧”一声。
那个瘦小的身影是如何在这“扑哧”一声中开弓,放箭,又是如何把弓收好的?
鲜血之王的眼睛睁得空前的大,不只因为疼。
那个瘦小的身影说:“你伤了我副将的手,我伤你的手。”
她微微一笑:“我不喜欢强买强卖,我喜欢公平交易。”
鲜血之王伤口里喷出黑色的血液,他张大了嘴,转身向自己的同伴跑去,谁都能看出他眼神里透出的恐惧。
“扑哧”,又是一声轻响。而这次,鲜血之王没有受伤,一个穿黑斗篷的人挡在了鲜血之王的身后,替他架下了那一箭。
鲜血之王在这掩护下踉跄的跑向白头发的人。
架下那一箭的人将自己的黑斗篷掀开,一个身影出现在大家面前。很意外,他和鲜血之王——噩梦之王长的一模一样。
“在下,鲜血之王。”那人的声音格外的阴沉。
“好厉害的箭。下面,陪我玩两下子,好么?”他嘴角带了个诡异的笑容,从腰里解下一条鞭子,鞭梢在地上一擦,劈啪一响,冒出耀眼的火花。
“玩两下子?”女人的眼睛微微眯起。
“对,相信名满天下的将军不会拒绝我这种无名之辈。”
鲜血之王忽然一声大喝,胳膊上的肌肉像古树的树根一样虬结暴起,他手中的鞭子像条黑色的巨蛇,伴随着尖利的破空之声,翻滚着向女人袭了过去。
众人耳边又响起“扑哧”一声。
鞭子颓然垂下。鲜血之王脸上的表情忽然僵硬。他的胸前赫然有一个洞,箭洞。
“你玩不起。”女人淡淡地说。
忽然一阵阴风卷过,白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女人和鲜血之王之间。那身影到来之时,人们仿佛看到了一把剑,一把被存于鞘中,却仍然锋利无比的剑。
然后才是人影出现在面前。
一时间,人们搞不懂,究竟是剑变成了人,还是人本是剑。
但是,大家都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以及无比的煞气。
“好久不见了,血雨将军……”剑的主人开了口,声音冰冷,好像里面加了雪花,“我更想叫你的本名——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