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见思念已久的容颜,杨煜心中登时狂喜,手中盛装噬脑丸的锦囊随意抛在地上,快步朝枣红马迎了上去。
奔到近处,停下步来,伸手将思恩抱下马背,而后向心妍伸出左手。
“妍!你面色很好,看来蜂毒解药是真的,真的有人替你和三哥盗了解药。”
“是聂大哥的女儿,芊芊为我与三爷送的解药。”
心妍秀眉微蹙,伸手扶在杨煜手腕,轻跃下马。
“煜儿,你怎么会和怅儿在一起?你们在哪里碰到的?咦,怅儿去了吉恩国?”
心妍说着,陡然响起那时在舅父家中曾听杨骜说起,纵使将怅儿送给一名对其有恩的女子也是应当,莫非那女子指的是芊芊?
杨煜轻轻一笑,“事情是这样的…”
当即将心妍与杨骜离开吉恩皇宫之后,自己被于太后偷袭喂药而身中噬脑丸,与白薇假洞房窃取解药配方却未得,以及杨菱儿身赴毒草丛、聂擎天而后相随、两人生死不知,杨怅及时出现在毒草丛前相救芊芊之事详细的说了。
心妍只听得心惊肉跳,说道:“我与三爷走后竟发生这么多事。聂大哥与菱儿不知现在怎样了,芊芊自茅草亭离去后,又去了哪里?”
“聂擎天与杨菱儿情况应该不妙。那可是千种毒草。”杨煜轻轻道。
“煜儿,你...你怎么抛下了白薇,一人跑了回来?你已是她的驸马,却弃她一人不顾,她必定受人指指点点,生活定将不快。”心妍说着便叹了一口气。
杨煜扁了扁嘴,倏地执起心妍的手,“你与三哥当时有意撮合我与小白薇,所以,才将我一人留在吉恩皇宫,是不是?”
心妍微微踟蹰,缓缓点了点头,“煜儿,我希望你有自己的幸福,白薇是真心待你,她以后一定会对你好...”
“世上肯待我好的女子可不止她一人。难道我都要娶回家么?你...你与三哥即使想做媒,也该问问我的意思。”
杨煜说着,心中酸涩不止。
心妍心中一软,说道:“这...确实是我与三爷的不是了。只是白薇她...”
杨煜哈哈一笑,淡淡道:“她想必已经挑选好了心怡的驸马,择日便要完婚了。她性子开朗,不是固执之人,又怎会吊在我这么一颗歪脖小树苗上呢?”
思恩拧了拧杨煜的腰间,只觉触手坚硬如石,自己指腹微微发痛。
“五皇叔,你若是小树苗,那我怅儿哥哥是什么啦?”
杨煜一愣,与心妍相视一笑,均想:岁月匆匆,已不是青葱年少时。
大雪纷纷洒下,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各人的脸上、肩头。
“煜儿,我与思恩私自出得皇宫寻找怅儿,已有一个多月,你三哥想必已经下了搜捕令,全国内捉拿我们母女二人了,咱们这边回家去吧。不好让你三哥多加担忧。”
心妍脑中浮现杨骜担忧紧张,盛怒难抑的神情,心中一甜。
杨煜蹙眉,叹道:“这说的也是,我一下子消失四五个月,这得快些回去忘忧庵看看柔儿,她必定担心坏了。看望柔儿之后,我便不回去无音寺当什么俗家曾了。跟那帮臭和尚在一块儿,没趣之至。”
心妍拧眉,咦的一声:“你不是看破红尘,准备潇洒今朝了么?怎么又不当俗家曾了?”
杨煜抓抓额前发,拉着心妍的左手臂,摇啊摇。
“那时我当大和尚,是因你离开人世,我全无半点活命的心思,看见一条大江就想跳,看见一块石头,就想撞。唉!若不是你要我好好活下去,我早已死了千百回。为了不常常想起你,这才去当了和尚。再说了,无音寺离皇宫大院得有多远,我要见你一面,还得奔行数百里地,可没我的煜王府方便。煜王府离皇宫只片刻便到了。我一天可以穿梭皇宫、煜王府百十趟也不在话下,一天就能见你一百多回。”
杨煜说着便大笑出声。
心妍轻声嗔道:“煜儿,你笑的可真大声呀。”
杨怅呵呵冷笑,“五皇叔,你一天之内,穿梭百十趟,不怕鞋底给磨破了么?你鞋底不破,不得将我父皇刚命人建好的地面给踩得满是窟窿?”
心妍开怀道:“煜儿,你的煜王府离皇宫,不一定比无音寺近,反倒离得远了好多!”
“嗯?为何?”
“全怪你三哥。几月前,鬼上身了一样,将帝都迁至了柳杨城,你的煜王府在旧都,已经成了一片废瓦,你要从煜王府奔到新城去,驱马需要三天三夜,路程不止数百里,可不比那无音寺离得远么?”
“意思是,老城内我的府邸给强拆了,新城又没我的府邸?”
心妍挑挑眉,奚落道:“你无家可归了,煜儿!哈哈。”
杨煜大喜,赞道:“妙极。妙极!拆的好!”
心妍与思恩对望一眼,这人庄子给人夷为平地了,反倒叫好?这是什么毛病?齐齐问道:“怎么就妙极了?”
杨煜将思恩抱在怀中,“柳杨城没我的府邸,我就天天赖在皇宫,陪着思思,陪着妍,这不是一桩妙极的事情么。这样一天可不止穿梭百十回了吧,我保证杨煜随处可见。上天保佑,三哥千万别赐给我府邸。不然的话,那可是赐一座砸一座,赐两座砸一双。”
杨煜将思恩拿在手中,来回挥舞。
思恩喝道:“五皇叔,我是人,不是锤。别砸了。”
“煜儿,拿你没法。”心妍看看天色,已近傍晚,“咱们快些赶路,回去苍穹国。”
杨怅凝向不远处的数千精兵,令道:“启程。”
心妍一行当即领兵北上,迤逦而行。
到得天色微暗,行至一个山坳之处,山道仅容一骑经过,山道左侧是悬崖峭壁,右侧是万丈深渊,地势极为险要。
“妍,你先行过去,路上雪滑,千万当心。”
“是。”心妍与思恩共乘一骑,驱马先行,不多时便转过了山坳,不见了身影。
杨煜见心妍安全通过险道,心中登时一宽,驱策马匹,便要前行。
“母亲!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掳走我母亲!”
山坳另一端,思恩的尖锐惊恐的嗓音传来。
杨煜大惊,两腿猛然夹在马腹,驰马奔将过去。
饶过险道,到得山坳另一端,前方枣红小马之上,唯剩下思恩一人,不见了心妍的身影。
枣红小马之后,站着数百条黑衣汉子,各持利刃,望向杨煜的方向。
杨煜心中一惊,笑道:
“怅儿,咱们遇到了点麻烦!敌人所处之地开阔,咱们所处之地仅容一人立足。难以救出心妍母女。”
杨怅手持缰绳,将马匹停在杨煜身后,淡淡望了一眼前方局势,见那些人仅阻住思恩所乘小马前路,却并不捉拿思恩。
“五叔,这些人并没有伤害思恩之意,仿佛要做的只是掳走我母亲,以及拦阻咱们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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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得多少时候。
心妍后脑昏昏沉沉,醒了过来。
犹记得自己驱马来到山坳另一端之时,黑影自前掠过,一个手刀砍下,她后颈一疼,便昏了过去。
意识一回复,心中惊惧陡升,忙坐起身来,四下打量。
室间薄香缭绕,绸幔摇曳,烛火闪烁。
是一间客栈的客房之内。
“醒了?”
男子嗓音隔着绸幔传来。
心妍双臂一震,唇边露出娇美笑意,“不知阁下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你不必知道我所谓何事。你仅需知道你女儿、儿子以及五弟皆在我的手中,你唯有按照我所说的话去做,才能让其平安无事。”
“照你说的话去做?请言明。你不言明,我可不依。”
心妍眸光温柔,望向那绸幔之后,一段袍角轻轻飘荡,她心中一动,穿鞋下榻,缓步朝那绸幔踱去。
绸幔后那人轻轻一笑,声音沙哑慵懒。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让我言明什么?言明,你已经十年不曾尽到做妻子的义务了...”
心妍低低笑道:“噢,那你是要我好生尽到做妻子的义务了?”
那人轻轻咳嗽,似未料到她会如此回答,说道:“不需好生尽到义务,你微微尽一尽义务,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心妍来到绸幔之后,手执起绸幔,倏地撩起,入目之处,俊颜如斯,唇勾轻笑。
“三爷!我...我就猜到是你...唔...”
心妍话才说了一半,便觉腰身一紧,杨骜将她身子桎梏在怀,低下头,轻轻吻在她的唇。
“你一走便是一月,还记得谁是三爷?”
杨骜离开她的唇,责备的吻落在她的耳际,轻轻咬住她耳垂。
“一月前的洞房花烛,此时可否补偿给我?”他气息凌乱无序。
心妍双颊羞红,抬头凝着他的颊,陡然响起一月前一片狼藉的洞房,关切道:“那时你被大石头压坏了么?”
杨骜俊脸泛青,唇缝中声音飘荡而出,笑道:“这要问你了。我却不知有没有压坏。稍后,你来告诉我。”
纤长的手揽上她腰后,将她拦腰横抱在怀,趋步床边,欺身将她困在身下。
他的脸颊缓缓靠近,气息喷薄在她鼻尖、唇角,突来的亲昵,使得她心中登时怦怦乱跳。
“不要…”
“为何?”他心中一凛。最怕她的拒绝。
“我...我...”
心妍吞吞吐吐,叹了一口气。
“你总也嫌弃我。”
“嫌弃你,这话从何说起?”杨骜纳罕。
“那时你说我早已有了别人,对你不忠不贞。”心妍扁了扁嘴,续道:“你现在每每亲近,我总会想起当日之事,便再也不敢与你靠近。”
杨骜温柔一笑,轻啄她唇角,
“原来是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你那日未见落红的缘由。而且,纵使你真有过旁人,你我已经经历这么多的波折才走在一起,我却还会去介意那些小事么?”
心妍点点他胸膛,嗔道:“这话,我可不爱听。此时我有我清白,你不得不信。再来说那些子虚乌有之事,又有什么意思?你若真是大度之人,当时又岂会让我受尽了委屈,却不肯信任于我。”
杨骜手掌探进她衣襟,轻轻抚触她肩头柔软肌肤,另一手支在脸侧,侧卧她身畔,笑道:“关于你的事,我无法做到大度。想必永远也无法做到。你仅是我的。”
心妍心中一甜,侧过身,拥在他的腰身,蹙眉道:“说起来,突松国边界,那美人蛇毒极是骇人,我竟不知是因为这毒药致使我...致使我没了清白。”
杨骜颔首,叹了一口气,“若非那日玲珑在你面前将所有事情讲得清楚明白,说道她派人去突松边界寻找那通体金黄的毒蛇来破掉清白之身,以取得我信任,我亦是想象不到你会是受累于那种毒药,总归是苦了你。”
心妍脸色微微一变,身子亦变得紧绷僵硬。冷冷道:“是。”
杨骜心中一紧,知道是因他提起‘玲珑’二字,触及她的伤心事,于是亲亲她耳侧,哄道:“是我不该触动你心事。以后万万不会再提起你不爱听的字了,随你怎样惩罚于我。”
心妍心中稍宽,叹道:“那时,我也是为了救聂大哥,为了驱退伤害聂大哥的几名突松兵,才握住那十几条金黄毒蛇,虽然其后在聂大哥的指引下,服了那毒蛇蛇胆,解了蛇毒,却不料...不料伤害却是已经造成。”
杨骜却不悦了。他亦有他的禁忌。
心妍吐吐舌,捏着他鼻尖道:“哼,我偏要唤聂大哥!除此之外,我还要天天提起殇和煜儿,你不准么?”
杨骜双眼一眯,淡淡威胁,“我自有办法让你仅唤我一人的名字。”垂下罗帐,拥她在怀。
客栈外,大雪洒在屋瓦,簌簌有声,渐渐月过中天,已是中夜。
罗帐内,心妍面颊晕红,与杨骜低声说着什么,却见杨骜双目微合,呼吸调匀,已然熟睡。
“喂,三爷,你醒一醒,别睡...”
心妍摇在杨骜的左肩,见他并不醒来,便以手撑开他双目。。
杨骜轻轻低喃一声,黑眸如丝,眯作一缝,声音困倦道:“怎样?我不睡,你便有危险。你确定要我醒来?”
心妍浑身一热,俏脸酡红,他话中暧.昧之意,她懂。缓缓趴在他肩头,调皮道:“咱们今晚要好好张着眼睛,静待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杨骜不解,拧眉,“这是为何?又不是没有明日。为何要如此珍惜?”
心妍抿唇一笑:“因为,今晚一过,就是十年之后了。我每每一睡着再醒来,总会过去十年,甚至更久。”
杨骜心中一动,抚着她发丝,轻吻她发顶,“天方夜谭,异想天开。”
心妍捞开他手,凝视他双眼,“你信么,一睡十年,你若不信,咱们便打个赌?”
“赌什么?”杨骜饶有兴趣,“你若输了,你任我欺负三天。我若输了,我任你欺负三天?”
心妍薄嗔:“这两种是一个意思,我才不上你的当。”拧眉想了一想,说道:“嗯,你若是输了,到时你便要自罚三杯,给我说一句‘我服了’,就成。”酣然轻笑。
杨骜呆了一呆,“依你。”合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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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十年后。
苍穹国,皇宫。
这日,是苍穹太后梁淑贞七十岁寿诞。
慈宁宫内宾客满堂,国戚皇亲齐聚。
“思恩那孩子越发不讲礼数,她皇祖母的寿辰,她也不知来慈宁宫贺寿,躲在房中不知做些什么。这孩子秉性怪的很。”
主座上,女子容貌端美,凤衫夺目,却是心妍,她微微侧过脸颊,对正自执杯饮酒的杨骜低声道。
杨骜搁下酒杯,心妍为他填满酒水,只听他道:“随她去吧,这几日朕与你都在为母后寿辰之事忙碌,没有顾忌到思恩,她闹个小脾气也无可厚非。昨日朕只听得仆婢说道思恩身边的什么死了活了的,也没留心。思恩定然怪极了我这父亲。”
杨骜微微一笑,而后与宾朋执杯而饮。酒香缠绕唇齿间,登时想起一事。
“妍儿。”杨骜低唤。
“怎么?”心妍看去。
杨骜执杯连连饮下三杯酒水。“皇后娘娘,朕服了。果然被你说中,一睡十年已过。”
心妍眉头一皱,脸上一片茫然。
“嗯?什么一睡十年已过?什么‘朕服了’?这十年每一天咱们都相守一起,你却如同过了一天么?哼,难道是嫌与我一起,日子好生烦闷?”
杨骜呆了一呆,哑然失笑,“得,您老人家当朕是天方夜谭,异想天开。说的是梦话。”
心妍耸耸肩,“难道不是?我可不曾与你打过什么赌。”早将十年前客栈那晚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来人,去雪芙殿,请公主前来为太后娘娘祝寿。”
“是。”小婢领命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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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寝居,雨芙殿。
“公主,太后娘娘寿辰,你若是不去,怎么也于理不合,你...你该去慈宁宫问个安,哪怕仅是打个照面呢,那也是礼数尽到了!”
小婢奔到公主殿,来到院中,在思恩耳边苦口婆心道。
思恩已满二十,脱去稚气,脸颊娇艳如同花树堆雪,更似皎月染晕。
她坐在以花藤编作的秋千之上,双腿前后幽幽荡荡,表情恹恹的,似有忧愁。
“唉,人人都欢天喜地,谁知公主殿中的凄凉。”
思恩说着长叹一口气。
“这些天来,我早已给父皇说过,我的白毛狐狸年岁太老了,生了病,快要咽气丧命了。父皇只顾着忙皇祖母的寿辰,却是不肯过问那白毛狐狸的康健。你瞧,现下这狐狸死了。我...我心里难过,可不能抛下太,去慈宁宫喝酒庆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