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妍微微苦笑,心中对这一切竟莫名想要逃离,怎也没有想到,一觉醒来,竟与梦中的一切,生生割离。
然而,梦已醒来,如何再回到梦中,去重续梦境?
天骄叹了一口气,动容道:
“皇上取心头血撒渐棺顶,而后铺就了千朵魂归花在这棺顶之上,随之跪守在寒玉棺畔七天七夜,每过一个日夜,他便以剑在棺身划下一条痕迹,过了七个日夜,便足足划了七条印记。见你像是贪睡的孩子,有意与他作对一样,总也不愿醒来。他心灰意冷,便躺在棺中,要与你一同沉眠。你可知,这十几日夜,你滴水未饮,皇上也是滴水未用呢!所受之苦,可不比你少!”
心妍瞬时响起,那时曾在梦境中与三爷一同去了寒玉棺所在墓室,她朦胧中见到一名男子倒握长剑,取出心头血,也曾见到玉棺上以剑刻画的痕迹。
然而,为何她在梦境之内,却能看到真实的画面?
想到此处,全无头绪,向杨骜微微一笑,随即不言不语站起身来,由草芽搀着,向墓室外走去。
她才走几步,便听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便听一声闷响,重物委地之声。
天候、天骄齐齐叫道:“皇上,小心!”
心妍微微踟蹰,双拳紧了一紧,转过身来,却见杨骜委倒在地,粗重喘着,想来是十几日夜未得休整,且他刃破心房,滴出心头血,伤势可不轻,所以,未走几步,便摔倒在地了。
心妍心中一软,脱口道:
“三爷,小心啊。”下意识伸手便欲将他扶起,手才伸出半尺,转念想到,在这一世,杨殇被她以涂毒匕首刺死在金銮殿上,难道杨骜对她的诸种利用便能够忘记了?
想通此节,手慢慢的缩了回来,转身毫不留恋的向墓室外走去。
“妍儿!”
杨骜疾声呼唤,一咬牙齿,便拖着疲惫身躯站起身来,牵动了胸口之伤,痛的剑眉拧作一团,但却无暇顾及伤势,加紧步伐,踉跄朝心妍追去。
天候、天骄见到杨骜这般狼狈的模样,均觉心酸不已。
心妍出了墓室,正沿着皇陵昏暗甬道行走,忽然间,双肩被人扼住,紧接着整个身子被杨骜按在了石壁之上。
心妍背脊撞在石壁,疼痛难当,紧咬下唇,别开脸颊,不与他对视。
“给朕片刻时间,让朕解释...”
杨骜嗓音急迫,话未说完,便听嗖嗖风响,自甬道石壁之上射出百柄利剑。
心妍一怔,惊惶道:“糟糕,方才我背后碰到了墙壁上一个活动之物,想必是触动了机关。...啊呀...”
她话音未落,身子已被杨骜欺身压下,两人身躯紧紧偎贴,他心中沉稳心跳,仿佛敲打在她的心口之上,便在此时,百柄利剑泛着寒光,自两人上空穿过,直直射入了对面石壁的剑孔之内,甬道之内,恢复了平静。
这机关便是攻击人与不备,触动机关,利刃穿身,定能致传入皇陵之人于死地。
草芽、天骄、天候亦都趴倒在地,待危险过去,这三人站起身来,见杨骜、心妍两人姿势亲热,不禁互望一眼,便不约而同向皇陵外踱去。
心妍被杨骜牢牢困在身下,心中烦躁以及,轻声斥道:“危险已过,你还不起来么?要欺负我到什么时候!”两手使力推在他的胸膛。
杨骜抬手扼住她两只手腕,将她手臂抬高压过头顶,沉声道:“朕知道你恨什么,也知道你在意什么!你恨朕借你之手杀了杨殇,是不是?”见她目光是满是恨意,他沉声续道:“让朕告诉你,你那日所杀之人,并非杨殇。”
心妍吃了一惊,随即不悦道:“我亲手所杀之人,我会不知那是谁?你少来事后狡辩。”
“事情不容你不信。”
杨骜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展开递到心妍面前。
心妍瞥目望去,他手中所持之物,正是写有康巧慧对梁淑贞所做恶事、以及记有杨殇身世的那张羊皮纸。
“这...便能说明我所杀之人不是杨殇了?”心妍不解。
“朕知道你恨朕篡夺兄长的皇位,但朕这么做也是事出有因。你可知...杨殇并非杨德广的亲生子?我...我苍穹江山不能落入皇族以外的人手中。”杨骜低声解释。
心妍喃喃道:“我知道。”
杨骜以为她仅是随声附和,却不知她是真的知道此事,若她说是梦中、抑或是重生那十年内知道了一切真相,他可是会信?
“康巧慧在朝中扶持众臣,铲除异己,有她一方搬之不动的势力。朕之所以将你送到杨殇的身边,你...你到死时也以为朕是利用你,是不是?”
心妍轻问,语气之中微微鄙夷,“难道不是?我不是你的杀人工具么?杨殇、康巧慧、赵梓柔,死在我手中之人,不知有多少。”
杨骜淡淡一笑,先行站起身来,随即弯身将她扶起,拉着她的手,向皇陵外走去。
“你那日所杀之人,是朕自大狱之中找的一名死刑犯,易容做了杨殇的容貌。朕知道你自寒玉棺中醒来之后,定会因杨殇之死而耿耿于怀,于是一早便命人将杨殇送去南方藩国安全之处。若你不信任朕,朕可寻了时间,带你走一趟南方,一看虚实。”
心妍心中一阵紧张,迟疑道:“此话当真?殇并没有死?那...那赵梓柔呢?她那日给我送参茶,我下了毒药,让殇逼她喝下,害她一尸两命...”
杨骜微微止步,深深望着她的双眼,语气微微轻薄,“你让朕好好打量一会儿,朕才要告诉你。”
心妍脸颊一红,颤声道:“那有什么好打量的了?我自小在你身边,你还没有看够么?看来看去,还不是这个苦命的样子?”
杨骜深深凝着心妍的脸颊,眼神炽热深邃,仿佛要将她的样貌刻进脑海之中。
心妍越发局促,被他盯得极是不自在。
“赵梓柔喝下那毒药,与这次在大狱中,朕喂你服下那毒药是一种毒。她此时平安无事,与杨殇一同身在藩国。”
就在心妍不知如何是好之时,险些从他视线下落荒而逃之时,杨骜终于收回了徘徊她脸颊之上的视线,出声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她如脱大难,吁出一口气,杨骜嘴角扬起,抿出魅人笑意,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心妍得知杨殇与梓柔都还安然无恙的活着,心中竟觉分外轻松,自己与三爷之间,可谓没有了阻力。
她不觉间微微屈指握住了杨骜的两根手指,仅觉他手臂猛然一震,仿佛没有料到她会对他如此亲昵,他收拢手掌,紧紧攥住她的手。
心妍心中一甜,任他拉着手,在通道内静静的走了许久。
走着走着,心妍忽然想起一事,她拿枕头闷死的康巧慧怎么样了?是死是活?
杨骜略略侧过头来,心情分外愉悦:“康巧慧是真的给你闷死了。对康巧慧之死,朕之所以未加阻止,只因朕使了点手段,查出你真正杀父仇人乃是康巧慧。所以,她死在你的手中也是理所应得。”
心妍不禁吃惊,她还未问,他便知她要问什么,是一起生活多年的默契吧。
他所说的话很有道理,但心妍却微微不安,虽说父仇得报值得欣喜,但是到底是伤害了杨殇,杨殇母亲离世,他该当痛苦难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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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两人出得墓室。
清晨朝霞如同金子泻下,铺在银白大地之上,闪着灿灿金光。
远处,魂归花海银光点点,花朵随风摇曳。
几队苍穹兵候在皇陵之外,兵队之后有一辆奢华马车。
“恭贺心妍主子金体康健!喜迎心妍主子回宫!”
苍穹兵声音如雷,震得树枝上积雪簌簌落下。
心妍谈不上心中感觉,说是欢喜,却也带着浓浓悲伤,总觉得有什么遗落在了墓室之内,莫名回首,仿佛看见了皇陵入口巨石门急速压落,一袭红衫的男子身影毅然走向皇陵深出。
心妍如同发疯一般,在巨石落下之前,嘶声喊道:“三爷!…”发足便朝皇陵入口奔去,奔了几步,双脚绊在了石块之上,噗通一声趴倒在地,枯枝刺进裤管,把脚踝割出数到口子,鲜血溢出,染红了裤管。
钻心痛意,使得心妍惊醒过来,抬眼望去,却哪里还有那抹高大的红色身影,而皇陵入口的石门,也并没有落下,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而此时,心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遗落在墓室之中的,抑或是说,她遗落在那场长达近十年的梦中的,是自己的心,她爱上了梦中那位伤她至深的男人,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杨骜听她口中呼唤‘三爷’,但却是往皇陵方向奔去,不禁讶异,但知她心中想的是他杨骜,不禁欣然一笑,将心妍横抱在怀。
“你醒来之后,不仅说话奇怪,方向感也有失准头。朕便在你身边,你却往皇陵之内跑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朕孤身入了皇陵,留你一人在外呢。”
杨骜轻声调笑着,便将心妍抱进了马车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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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寒风似刃,冷月高挂。
皇宫.乾清殿.主卧
心妍沐浴梳洗之后,坐在窗前,轻轻拉开领口衣襟,左胸之上,并没有绣任何图案,那蔷薇花枝,以及如同那男子一般疏狂的‘骜’字,也不见了踪影。有的仅是她原本是肌肤颜色。
心妍拉起左边衣袖,手腕上空空如也,不见了杨骜为了她十七岁生辰所准备的的那个空心镯。
与梦中重生那十年有关的一切一切,都如同泡影。一阵风过后,荡然无存。
心妍眼眶酸涩,泪珠簌簌落下。
腰身一紧,被一双健硕的手臂钳住,耳垂温热,被两片薄唇轻轻允含。“一人坐在窗前,在想什么?”
杨骜的嗓音,带着微微沙哑,传入了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