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浮云变。我是在北京开会时,被秘密逮捕的。当时是作为一个地方代表与会的。那几天,我见到了很多朋友,我们聊家事国事天下事,每个人都激情澎湃,都想为建设社会主义贡献自己。可是那几天,我的感觉掉入底谷,在朋友面前我掩饰我的情绪,当然这对我,是太容易做到的事,所以,我的这些朋友,没有一个感觉到我的异样。即使是与我一同参加会议的,住在我隔壁房间的,与我有二三十年友谊的柯炎,他也没察觉。我俩有过一次单独谈话,其间,我们的话语间断过两次,主要是我分心了,没及时接住他的话,我在考虑要不要与他说我的处境。想想他是一个政治上很单纯的人,干吗要他平白无辜地担当,说了,说不定日后还会连累他。不知道是对他最好的保护。所以,两次我都把话吞了下去。我写了一份关于自己的材料,交代三十年代曾被挟持见了一位不该见的人,最主要的是见之前没请示,之后又没报告,其实不是自己故意隐瞒,而是在敌后方,要向组织汇报思想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可是这事一拖,再想汇报时,心里便有些打鼓,瞻前想后,到最后就没了勇气,想着自己又没有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的事,而且曾经见过的那个人也死了。也就没再想过向组织交代了。可是这次会议,是要解决被称为建国后第一次党内斗争,我感觉组织上已在那等我开口了。
所以,也就在第二天的晚上,那晚本来是有一个聚会的,可是我内心的不安与煎熬,让我心累到极致。还只有九点多,我依着沙发居然睡了过去。这睡眠没有持续很久,就被一阵刺耳急促的电话铃吵醒。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很有礼貌地说,大厅里有您的客人。那一刻,我是迟钝了,还是潜意识里故意让自己意识不到,反正我是穿着睡衣,趿着拖鞋下楼去的。大厅里没有我一个熟人,却站着两个面孔陌生的人,他们的神情像北京四月天,透着寒意。我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我很镇定。我说,可否让我上去穿好衣服再走。我的目光触到礼貌的微笑,却听到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不必了,上车吧。这是一张张训练有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