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我推着轮椅,肖芸抱着半导体收音机在各处转悠。五月的南方,稻田、菜地、果园,绿油油的。修剪整齐的茶叶树,一垅一垅地伏卧在红红的泥土上。我们停在一丛荼蘼花前,我打着太极拳,她站在轮椅边扩胸拍腿,深呼气,新鲜的空气吸进心腔,肖芸说,可明,真好,我们又在一起了。声音带着笑意。我闭着眼睛,来回运气。这些年的苦难也没在她心里蒙上阴霾,她的心还是难以置信的干净,真是个傻丫头。茶山空气湿润,嫩绿的茶叶上,滚动的水珠,晶莹剔透,一些姑娘正忙着采摘清晨的雾茶。旁边白色的荼蘼花,又名春天最后的花,它以极端的方式,在视觉与感观上冲击着人类,热烈芬芳地绽放,一篷一篷的。春天走了,那花儿的香味总在人心上拂动。
保姆是由常干部带过来的。工钱场里也说好,十八块钱,我说,可以多给一点,但场里说,职工的学徒工资也只有十八块,而且,你这里还包吃呢,太高了,别人会讲空话的。保姆姓陈,我们叫她陈嫂,黑黑胖胖的,一来就整理着灶台与碗橱,然后就去买菜。我开始看书,肖芸在绕毛线,她说,这里冬天没有暖气,怕我冻着,要给我织毛裤。
我们坐在家门前,十米远处是水房,早晚场里的家属在这打热水,人来人往,像个交通要道。而此刻却是异常安静,院里孩子也都上学去了,围墙外的菜地上,有十来个在押犯人在整土浇肥。那些移动的光头与囚衣,特别地刺目,我刻意回避。肖芸埋头理着毛线,目光也尽量不去触及。她也曾在劳动改造之列,那时,她积极地种棉花种小麦种萝卜种白菜,所有的吃苦耐劳,她只想表达自己是改造好了的资本家女儿,不是资产阶级小姐。或者她想用她的好表现来减轻我的罪行。其实,她父亲是开明的,女儿参加共产党,他没反对,还说信仰自由。那个时候,地下工作经费困难,由肖芸出面去问开银行的父亲要钱,从来没空过手。所以,不管何时何地,对岳父,我是尊敬的,更何况他还曾亲自操办了我们的婚事。只是世事沧桑。
常干部代我在邮电所办理了订阅手续,他解释说,上边规定,除了不可以订《参考消息》,《人民日报》、《湖南日报》、《光明日报》都可以订阅。我想了想,这几张报纸,虽然有很多的雷同,但每天能有报纸看,对于我这个糟老头,也还是个了不起的待遇。而且有些字句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我待的山区与北京相隔千山万水,可是报纸上字里行间隐伏的密码却躲不过我的眼睛,我从中能闻到中南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