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和我也躺了下去,我背对着他俩侧卧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如果说这一切确实都是陆伯伯事先安排好的,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哪怕是一点点?按照小五所说的,整个事件和三年前战俘逃亡事件,甚至是十年前远山战俘营成立都有关联的话,那么,我现在所卷入的这次追捕,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有计划地布置了。也就是说,我所信任与依赖的陆伯伯,压根儿就一直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对待,而只是把我当成一颗他事先安排的棋子在使用罢了。
我心里更加乱了。因为我是孤儿,所以从小就敏感多疑。尽管陆伯伯一家视我如己出,可我打小起,就始终有一种自卑感,希望不辜负养父养母的厚爱,同时一些芥蒂也是从小开始就有的。
我翻了个身,朝小五那边转了过去。小五也没睡着,也正睁眼看着我。我冲他笑笑,小五低声说道:“怎么了?你也睡不着?”
我“嗯”了一声。小五拿出烟,点了两支,扔了一支过来,说道:“脑子里有很多疑问是吧?”
我点点头,吸了一口烟问:“陆伯伯对这一切都知道吗?”
小五扭头看了一眼躺在箱子上已经在打着呼噜的杨建,然后对我说道:“陆司令自然是知道的。怎么了?觉得陆司令这一切都没告诉过你,心里堵得慌对吧?”
我被他说中了心事,无奈地笑了笑。小五继续道:“你不要怪陆长官。跟小鬼子这场战争,有些人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一腔子血洒在战场上,成就了一个英雄的故事;但还有一群人付出的代价比生命还要重。张自忠将军你听说过吗?”
我点点头。小五叹了口气:“张自忠将军在北平沦陷后,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汉奸。他那性格的人,居然能窝在鬼子胯下忍辱负重,甚至最后回到国民政府,举国上下都骂他是个卖国贼。可将军为国家付出的与得到的,始终只有一干高层才知道。而你陆伯伯现在,还是在为了国家披着那一身汉奸的军装,邵德,陆司令其实一直不想让你卷进这个阴谋里来,可是你应该知道,还有什么人能够真正值得他信任呢?”
“你呢?”我问道,“你也是陆伯伯安排的吗?”
小五脸色变了:“我不是,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说到这儿,杨建咳嗽了一声,小五忙停了嘴。我也会意,不再吱声了。
半晌,小五冲我招手,指向旁边那个坦克的驾驶室,爬了起来,往那边走去。我也起身,跟在他背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进到驾驶室里,我才注意到小五把那个公文包带了进来。小五把那根蜡烛点上,手伸进公文包,在公文包底端不知道按动了什么机关,然后把那包的底给打开了。我探头过去,只见被油纸包着的相机旁边,凌乱地摆放着很多小物件。
小五从里面摸出一张相片,有点儿模糊,可能是翻拍的缘故吧。小五把相片递给我,说:“你看看吧!这是在日军一个战死的中将身上找到的,后来送到了南京政府。”
我接过那张相片,只见上面四个日军军官站在一个宽敞的山洞前,都披着披风,穿着大高靴子,戴着白手套,一看就知道是日军里的高层。中间一个矮矮胖胖的,留着仁丹胡子。
“土肥原一郎?”我一眼就把这矮胖的小胡子认了出来。土肥原一郎号称中国通,表面上和咱一干中国人都关系不错,甚至好过他的日军同僚。他是陆伯伯的剿匪大队司令部里来往密切的常客。我和他在陆伯伯办公室也见过很多次,自然一眼能认出他来。
小五点点头,然后再指着旁边的另外两个介绍道:“这个是石原平次,这个高点儿的是板垣元二,最边上这个就是死在我们军队枪下的那个中将。”
“啊!关东军情报机构三羽乌?”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土肥原一郎,关东军特务机构头子;石原平次,关东军特务机构参谋;板垣元二,关东军特务机构总参谋长。三个人都是当时关东军智囊级人物。而这三个人凑到一起所做的项目,也肯定是日军最高层的计划。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把视线移到了他们所拍照的背景上,应该也是在山林深处,背后的山洞边上悬挂着一块牌子,居然是用中文写的:九日研究所。
“九日?”我不由自主地读道。
“对!就是九日。”小五压低着声音说道,“我们进入到这林子里摸索的机构就是叫九日研究所。”
我抬起头望着小五:“这九日研究所是干吗的?”
小五摇头道:“我知道的也只是比你多一点点,但是情报说这是和日军一个叫复生还是重生计划相关的机构。听这名字,就感觉透着诡异。”
“那鬼子在咱中国境内,有几个这样神神秘秘不为人知的机构啊?”
小五还是摇头,说:“目前国民政府和延安共军所掌握的情报里,小日本最起码有两个秘密机构是见不得光的。一个就是这个所谓的九日研究所;另外一个更加神秘,目前只知道叫731部队,是黑太阳实验基地!”
说到这儿,小五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邵德,你和我以及那八个战俘里,应该还有一两个人都是被国民政府安排进来破解这个九日的特工人员。所以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咱在这林子里,并不是孤单的。”
我点点头问:“战俘里谁是咱自己人呢?”
小五苦笑道:“这个计划太机密了,包括我都是前天到了远山后才被陆司令告知你是可以信赖与争取的人。之前不是和你说了有暗号吗?遇到谁觉得像是可靠的人,对暗号就是了。”
我点点头,然后忍不住又追问道:“白天那个光头到底是个什么人?你要我注意他眼睛是什么意思?”
小五又苦笑道:“那个叫重瞳,容我卖个关子先瞒着你吧。”
“可是……可是我在你眼里也看到了光头那种眼珠!”我咬咬牙,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小五连忙瞪大了眼睛:“有吗?你看到了吗?什么时候?”
我说:“也是你要我注意光头后我才留意到的。”
小五明显有点儿慌了:“没有吧!”顿了顿,小五把脸侧了过去,手握紧了旁边的一根铁把手,再扭过头来望着我,说,“现在有吗?”
我忙盯着他眼珠,只见他的黑眼球又和白天我注意到的一样,在慢慢放大。我重重地点头:“有!”
小五愣了一下,然后眼珠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看来只要使用那超过身体的力量,就会显现。邵德,多亏你提醒我,以后我会注意点儿的。”
我莫名其妙,然后偷偷瞄向他松开了的那根铁棍,只见那方便驾驶员在颠簸时固定身体抓的铁把手上,一个手捏的印记清晰地呈现在上面。也就是说小五刚才那一会儿,居然在这坚硬的铁棍上,捏出了个手印。
“小五!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五低下了头,半晌抬起头来说道:“邵德,我只是个普通人,普通的……普通的军人。”
我没有再追问,看得出这问题又触动了小五心底的那所谓的秘密。小五把相片又放回公文包,整理好,然后抓住边上的扶手,往坦克外爬去。
我也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出了坦克,杨建还在那里呼呼大睡。我俩重新回到干草上,躺了下去。
天并不是在我再次醒来时变亮的,而是被失眠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变亮的。直到天泛白了,我才睡着,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应该没太大一会儿工夫吧!食物的香味把我弄醒。我翻身起来,见杨建和小五两个人正聊得很开心,一人端着一个罐头吃着。
见我醒来,小五扔了个罐头过来:“赶紧吃吧!吃完杨建要带我们去他说的那村子看看。”
我接过罐头,走到水边胡乱地抹了把脸,三下两下就把那罐头消灭了。杨建似乎还在为我和小五进入他的生活激动着,又翻着他那些箱子,提出一捆绳子来,说:“你们也都一人带一捆吧,上去后也都一人拴一根,免得把老子的那根给弄断了,以后咱都只能在这洞里猫着。”
说完杨建把那两支长枪背上,跳上坦克,往那悬在空中的绳子上跳去,稳稳地抓住,灵活地往上爬去。
我和小五对视一眼,也都把各自的家什背上,绳子也挂到脖子上。我还多拿了一支长枪背上,看杨建出了那山洞后,也都顺着绳子爬上了洞口。
出了那山洞才发现我们在下面看着挺大的那洞口,其实也就坦克大小,并且因为藤啊草啊胡乱地在上面缠着,不走近还真看不出来。我们背后便是那耸立的山崖,前方是一条很窄的小溪,溪水顺着藤流进我们所藏着的山洞,而比较奇怪的是我们在洞里没有听见水滴滴下的声音,可能是溪水都顺着山壁流了下去,而没有垂直滴下去吧。
小溪的前方依然是一片和我们之前经过的林子相同的葱绿。我和小五在杨建的指挥下,把各自的那根绳子固定在洞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外面再用藤和草掩盖得严严实实。忙完了,杨建就带头跨过那小溪,径直往林子里走去,我和小五也跟上。小五打趣道:“杨兄弟今儿个怎么了?出了洞还变得跟老鼠似的小心翼翼,有啥忌讳不成?”
杨建扭过头来,表情却难得地严肃:“你想死不成?不要以为林子里没活人,只是你们没碰上罢了。”
我寻思着他难道是在说那些鬼娃娃:“杨兄弟你不是说那些鬼娃娃不袭击你的吗?你这么紧张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