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打开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沈誉宁的身上，可沈誉宁目光环顾，最后落在站得远远的婆婆身上，疾步而去，直接在婆婆的身前站直，话中带着微微颤音：“你不是最会治毒的吗？为什么你不能治默然的毒？为什么他会口口声声说这是他的劫数？”
婆婆看着沈誉宁略显激动地问完这两声，两人就此对站，谁都不再开口，周遭之人在这一刻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婆婆冷笑一声，别开了看着沈誉宁的目光：“你，竟然质问我？”
话毕，甩手之间重新走进了屋中，见婆婆一走，怡雀几个围了上来。
“你究竟是谁？大师兄跟你说了什么？”若凤先开口。
可沈誉宁一笑之后，并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只是在微微松下一口气的刹那，才发觉自己的背后疼痛得厉害，不由得微微弯曲了身子。
而屋中，默然颓然间听到声响抬头，恰是看到婆婆的目光，苦涩而笑，只等着婆婆上前。
而婆婆看了一眼默然的气色，顿时一惊：“狂鹰，你真的是不要命了？你点了胸前的穴道，你是加速自己的毒气蔓延！”
默然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可笑着笑着，脸却似已经僵硬：“婆婆，你说过，这个毒就是连你也解不了，既然这样，我还会有活路吗？早死晚死都是一样。”
“你这个孩子，说的什么话？”婆婆说着，上前一把拉起默然，准备运功替他暂且将毒素排出身体。
可默然急忙伸手，阻止了婆婆要替他运功：“婆婆，不必了……余下的时间，还是让我说出少庄主的下落吧。”
婆婆的手已经搭在了默然的肩膀之上，可是听到他这样一说，一颤，带着犹豫还是收手，只是看向默然的目光生出几分亏欠。
默然的眼睑始终朝着地面，所以不曾看到婆婆的神情，他咳了几声，突然一口痰而出，却已是黑色，可他因此更是笑出了声响：“婆婆，你还记得我将姑姑带回山庄时候你问我的话吗？你问我，少庄主在什么地方。我说：‘婆婆，当时情形太乱，我着急救姑姑，不知少庄主去处。’”
婆婆点点头：“我记得，你还说你已经尽力去寻找了，可还是找不到少庄主的下落。”
默然听罢婆婆的话，一声苦笑，又顺势滑下跪在了婆婆面前：“其实我知道少庄主的下落，从一开始就知道。”
婆婆刚想去扶默然，却因他的这句话骤然一惊，退后几步：“狂鹰，你……”
“可是，婆婆，我不能说……”默然的笑已经凝结，在这最后的时刻，终于让眼泪倾流而下，“我知道只要我说了，她就会被接回山庄，会失去自由，会继承婆婆的衣钵，会知道我的身份，会知道那么多年我对她的欺骗，会无法再去报仇……”默然一边流泪一边将积压在内心许久的话语一一说出口。
婆婆强忍住怒气，伸手指着默然，竭力让话语平静：“少庄主究竟在哪里？”
“门外。”默然缓和了一下，只说出了两个字。
“门外？”婆婆眉头不由得锁住，突然眼睛里一片惊讶，语不成章，“那个夫人？你是说……少庄主……怎么可能……”
默然终于再度开口，语调平缓，回忆道：“其实，夫人并没有生下沈家的少爷，夫人生下的是一对双生女儿，大女儿被送给了大师姐抚养，而剩下的……小女儿，自小被当成男儿教养，所以，所有人都以为少庄主是男子，其实，她是女儿身。”
婆婆的眼睛里依旧写满了讶异，默然抬起眼睑看了婆婆一眼，咬牙之间继续：“婆婆，我之所以隐瞒了少庄主的身份那么久，除了刚刚说的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最主要的却是自己的私心，因为……我爱她。”
“狂鹰！”一听默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婆婆才猛然开口，看向默然的目光凌厉。
而默然只如不见：“如果她流浪在外，我想或许有一天，她会发现我对她的爱意，便是她一辈子不接受我，我也可以永远地保护她。可是，她若是成了少庄主，那她永远只能成为我的少庄主，山庄里的人那么多，婆婆的武艺那样高强，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默然说着，已经干涸的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婆婆将一切听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所以那么久以来，你从来没有替我找过夕月的孩子，甚至还阻挠我们，那张画像，也定是假的吧。”
默然只是一笑，算作承认。
也就是在那一笑之后，默然的眼睛突然睁大，牙关紧咬，浑身如有数不清的虫子在咬。
而婆婆已然转身，只是踉跄几步之后突然顿住：“她便是夕月的孩子，那……她来到山庄岂会不认识夕月，那夕月死的时候她很平静，难道说……那扇门是被她打开？”
自语到这里，婆婆骤然转身，刚想向默然问个明白，却是看见默然浑身缩成了一团，牙关已经在打架：“婆婆……婆婆……”
“狂鹰，你刚刚抑制住了两根神经不让毒血蔓延，时效到了，你会死得更快更难受。”婆婆迅速把完脉，将默然的情况告诉他。
默然想笑一下告诉婆婆没事，可脸上的肌肉已经完全僵硬，疼痛折磨着他，让他不由得撕扯起自己的头发。
婆婆看着这样的默然，迅速封住了他身上所有大穴，默然一下动弹不得，可是脸已经全变成了紫色，便是手上的皮肤，也是一样的颜色。
“婆婆……杀了我，我……难受……婆婆……”默然不动弹，只能带着祈求的目光看向婆婆。
婆婆半蹲而下，手中下力，掐住了默然的脖子，可想了想，却还是放开。
“婆婆……求求你……婆婆。”默然的声音颤抖得越加厉害，便是穴道已然被点，身子也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狂鹰，好孩子，枉你婆婆一辈子治病救人，可你的毒……”婆婆的手依旧放在默然的脖颈之上，却不曾下力，语气和蔼中带着歉疚。
“婆婆，狂鹰知……知道……你已经……尽力，是我……错……错了，不该……有……私心，是我……错……错了，婆婆……你原谅……我……”默然看着婆婆的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默然此话落，婆婆突然点头，手中力气增加，默然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大，最后，手脚都垂了下来，一切平静。
直至那一刻，婆婆看着默然睁大的眼睛，伸手去抚他的眼睛，可是默然的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
婆婆轻叹一口气，再次伸手抚上他的眼睛，慈祥道：“狂鹰，婆婆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好好睡吧，下辈子，你会与誉宁有缘的。”
话毕，手抚落，眼合。
婆婆站起身，往前竟是一个踉跄，她稳了稳，才神色平静地走向了外面。
沈誉宁依旧在屋子外面守候，不曾离去，所以婆婆出门就直接朝着她走去。
婆婆在沈誉宁面前站定，只是说：“他死了。”
沈誉宁才抬起的眼睑就此垂落，突然出手，直击婆婆的胸前，婆婆恰是挨了这一拳。
“你……你武功那么高强，你为什么不躲？”沈誉宁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形，带着伤痛带着惊讶，看着自己依旧握成拳的手，不敢相信。
而旁边的人立即围了上去，虎视眈眈地看着沈誉宁。
“婆婆，你没事吧？”而怡雀，却是关心地去问婆婆。
婆婆摆手，就在这短暂瞬间，若凤又一次按捺不住：“你害死了大师兄，竟然还敢出手打婆婆，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活着离开这里？”
说着，若凤就已经出手。
而沈誉宁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慢慢放下了握成拳头的手，干脆闭上了眼睛，等待若凤的出击。
可是许久，若凤并没有攻来，沈誉宁睁眼，恰是看到婆婆出手紧紧禁锢住了若凤的手。
“婆婆，这个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想当初我们不问他们来路就给她医治好了手，给她的夫君医治好了蛊毒，可到头来呢？他们离开我们山庄连声招呼都没有打！这次，她竟然害死了大师兄，还打婆婆，婆婆，你为什么要拉住我？不让我好好教训她一下？”若凤手被婆婆拉住，却努力想挣脱，又声声怒斥沈誉宁的种种“罪行”。
婆婆就那么让若凤将所有的话说完，才缓缓道：“她不仅害死了你的大师兄，还害死了你们的姑姑。”
婆婆这句话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诧异，便是连沈誉宁，也朝着婆婆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就在这个时候，婆婆放开了抓住若凤的手，自己上前一步，甩手就对着沈誉宁扇了一个巴掌。
那个巴掌声音响亮，力道极大，沈誉宁差点儿都站不住，随后，嘴角就有血缓缓流出。
在所有人的不解之中，婆婆颤抖道：“这一巴掌，是我替你娘打你的！”
沈誉宁一下愣住，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所有人带着揣测与不解静默了下来，婆婆却突然走过去，想搂过沈誉宁，可沈誉宁突然退后，让婆婆拥了个空。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便是沈誉宁自己也是一呆，在看到婆婆眼眸之中的伤痛之后，只是轻声言道：“对不起。”
婆婆点点头，没有任何的恼怒，也再没有上前，只是说：“跟我来吧。”
随后，婆婆朝着侧边的偏房走去，沈誉宁看着婆婆的背影，犹豫了下，跟了上去。
进屋，沈誉宁将门关上，窗户本就是被关紧，所以屋中一下阴暗下来，光线微弱，婆婆话语却是温柔：“疼吗？”
沈誉宁只是站立在门口，并没有回答。
婆婆叹过一口气，想开口，可话语最终又化成一声叹息。
最后倒是沈誉宁先开口：“婆婆，为什么不救默然？只是因为他没有将我的消息告诉你？”
“你都知道了？”婆婆有些讶异沈誉宁话音的平静，寻了位置坐了，让自己的话语更是平静而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婆婆……外婆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你问我为什么不救默然，外婆还是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沈誉宁并没有做声，但婆婆顿了顿却自己讲了起来：“那是很久很久时候的事了，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也跟你们差不多的年岁，憧憬着书上所描绘的爱情。也许是劫难，也许是缘分，我的父亲就在这个时候救了一个落榜归家的年轻人，比我略长两岁，他说他名落孙山，无颜归家，于是我的父亲就收留了他，教他医术。虽然他入门晚，可却聪明，再加上刻苦，别人学了十多年的东西他花了三年就学得差不多了，而这三年，我早就将自己的心许给了他，于是，三年之后，我们成婚，成婚当日，他也说着此生不负的话。而后来，我便给他生下了你娘亲，那一段山庄里的日子，可以用神仙眷侣来比拟，可是就在你娘亲七岁的那一年，我们偶尔救了一个进京赶考的年轻人，之后，他便开始闷闷不乐，而我的父亲，就在那一年逝世，他在我最悲痛的时候，突然说他也要进京，说什么效忠朝廷才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梦想。我自然是不愿意，谁知道他会突然离开，抛弃了我们母女，我在山庄一直等啊等，起先他还有几封书信，说等他稳妥了以后，会来山庄接我，可慢慢，他便音讯全无，从此，我再不敢离开山庄半步，只怕他回来我却不在。后来，我再次遇到他，已经是在八年之后。那一年，你娘十五岁，出去乱闯，遇到了你爹，非嫁不可，我不得不离开山庄，去往京城，我与他相遇，他老了，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已经成了皇上的国师，风光无限，而他也看见了我。于是，我们悄悄相约去了僻静之处，这时候我才知道，他能风光至此，凭借的并不是自己的才学，凭借的却是他的医术与制毒之术，那一刻，我也悲痛欲绝过，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笑。若是一开始我父亲不曾教授他医术，也许他就乖乖留在了山庄……只是后悔还有什么用呢？也就在那一天，我跟他断绝了一切关系，同时发誓与他有关的任何事都绝不干涉。”
那样一个冗长的故事，婆婆说得很平静，只是等到说完，眼角才微微有些湿润，末了，她又说道：“狂鹰今日所中的毒，是他研制。”
“所以呢？”沈誉宁听过婆婆的故事，带出几分惆怅，可是当听到婆婆这样一说，她想都没想就直接而问，问出口后，她却自己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毒是他研制的，所以你只有袖手旁观，只能任默然死去？婆……外婆，是不是这样？”
当听到沈誉宁这样叫自己，婆婆还是有些激动，不由得伸手，可很快她抑制住，扶着桌子摇了摇头，“不仅是这样。孩子，刚刚我跟你说过，他学医虽晚，可医术精湛，制毒比我更是厉害……所以，我知道他研制的毒，却从来没有想过去破解的方法……短时间内，解药是研制不出的。”
这一次，沈誉宁清楚地听到了婆婆话语之中的悲戚，不禁微微张开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时，婆婆朝着沈誉宁走来，在她还不曾反应过来时，搂入自己的怀中，沈誉宁刚想挣扎而出，可一缓，放弃。沈誉宁挨在了婆婆的肩头，听她慈爱的话语：“誉宁，回来吧。”
“外婆，我……”那一句简单的话语，让沈誉宁立即潸然泪下。
而婆婆在这个时候松开了沈誉宁，双手扶住沈誉宁的双臂：“孩子，人生只能往前走，很多事情，总有我们能看开的一天。就如外婆刚刚跟你说的那一件往事，当时的我，也是悲痛欲绝，可最后还不都熬过来了？时间过得越久，那些往事在心中的分量就越淡，最后我们就能完全看开。”
“完全看开？”听到婆婆这样一说，沈誉宁恰是抬头对上婆婆眼眸，诚恳地说道，“外婆，若你真的能完全看开，为什么山庄有着不医治朝廷有关之人的规矩？为什么能得到你的医治必须得闯过重重关卡？”
婆婆被沈誉宁这样一呛，一下语塞。
可这个时候，沈誉宁重新将头挨在婆婆的肩头：“外婆，我们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