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誉宁的颦笑嗔怒全都展露在杭晋承的眼中,他追随沈誉宁的目光越来越灼热,只是脑子也越来越沉,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之中,杭晋承似乎听到了沈誉宁的声声呼唤,他很想醒来,可眼皮仿佛被糨糊糊上了,根本睁不开,昏迷中,他只能将嘴角微微上扬,来示意他依旧活着。
可这些细微,沈誉宁根本看不到,她满心只是焦急,走一段便大口大口地喘气,边是将心底的话说与杭晋承听。
只是,当沈誉宁费了大半条性命的力气将杭晋承带回寨子时,他依旧没有醒来。
如今的寨子,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到达寨子的时候,月亮已经高挂,现在去城镇找大夫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沈誉宁只得随意找了一间屋子,将杭晋承安顿在床榻。
火苗生起来了,沈誉宁就地取材熬了一锅白菜汤,那丝丝缕缕的香气也升腾而起。她细心且艰难地用毛巾将杭晋承身上所有的小伤口一个一个擦拭完毕。只是杭晋承的身躯依旧冰凉,沈誉宁坐在床榻,守了一夜。
迷迷糊糊,沈誉宁居然睡着了,梦里,她见到了爹娘,见到他们生气至极地质问自己为何将他们的仇恨遗忘得彻彻底底……等再醒来时,天已大亮,杭晋承正瞧着她,可在她双眸睁开的一刹那,杭晋承别过脸,侧过了身子。
沈誉宁并不介意他的这些细微,只是带着宽慰的笑:“你终于醒了,昨夜吓死我了。”
杭晋承早已心动,只是他带了些倔强,话语依旧冰凉得没有任何温度:“你真的那么担心我?你并不是沈如锦,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担心我,难道并不是别有目的?”
“是,我的确有我的目的。”沈誉宁立即接口。
杭晋承听沈誉宁这样一说,心又冷却了几分,冷冷而笑。
但沈誉宁的话语温柔,带过所有的期盼:“我的确有着自己的目的,我想带你走,带你离开皇城,永远不要回去……”
可是,这样的话一说完,沈誉宁就自己愣住了,她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梦……
而杭晋承听罢,勉强支撑着身子让自己坐了起来,然后对着沈誉宁说道:“你以为我是你?我是当今的恭王爷,是皇上嫡亲的弟弟,有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让我永远不要回去,呵呵……你以为自己是谁,就这样救了我一命,就以为自己能左右我的生活了吗?”
沈誉宁将这一席话听得愣愣的,不可置信地看着杭晋承,眉头不由得锁起来,努力回想当日杭晋致对自己说的话:“六弟分明说你不爱荣华,向往自由……”
“你在自言自语说些什么?”杭晋承见沈誉宁在一边喃喃,怀疑的眼神不免加重,心思百转,他不由得想起电闪、雷鸣对自己曾说过——杭晋文已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他眯着眼睛细瞧冒充自己王妃的沈誉宁,努力辨别她的身份。
“没……没什么……”沈誉宁一惊,才发觉自己的手背之上不知何时落了几滴泪水,慌忙擦拭而去,心乱如麻间复又小心而问,“你不是不喜欢朝廷的钩心斗角吗?既然你已经出来了,难道你还想回到那个牢笼?那个地方难道还有你可恋之人?”
沈誉宁问得动容,眼眸之间所有的期盼都展现在了杭晋承的面前,杭晋承的心思不由得一动,可是转瞬又想到皇上所赐的丹药,不禁苦笑,用力点头,依旧竭力否认:“我不知你究竟是从何处听到那些谣言的,朝廷的确钩心斗角,可我在其中如鱼得水,根本就用不着姑娘操心,我生来就是皇家的人,自然是要回去的,那里有着人人眼红的地位、财富、名利……我岂会轻易舍去,还请姑娘死了心,不必再劝我了。”
沈誉宁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杭晋承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心越来越凉,呆呆站立,几乎要站不稳。
但杭晋承并还没有停止,苦笑一声,躲躲闪闪地看向沈誉宁,话语却是凉薄:“现在,我已经识破了姑娘的身份,按理我该查个一清二楚,但念在这回你也算尽心救了我一命的分儿上,我就不计较了,你走吧,你根本就不是沈如锦,所以你我也没必要打这个赌了,我不想再看见你,更不想最后由我了结了你的性命!”
“晋……”这样绝情的话语让沈誉宁脑中混沌,想说什么但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这个时候,一阵恶心袭来,她匆匆冲出房间,冲出很远,在一棵树下干呕许久,呕得浑身力气都被掏空,然后才用衣角擦拭过自己的嘴角,看着地上那摊浊物,突然左手伸出,猛烈地拍了自己一个巴掌,“沈誉宁,你就是个傻瓜!幸亏你没将自己的身份说出,不然你就成了最大的笑话!你以为他会舍弃王府的富贵生活跟着你流浪,才巴巴地跟了出来,结果呢?哪怕他再将钱财看轻,可他毕竟是皇家的人,怎么可能一辈子跟皇家割裂关系?他早晚会回去,你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起,沈誉宁,你果真舍得陷他于危难?沈誉宁,你究竟在奢求些什么?爹娘的仇你忘记得彻彻底底?”
沈誉宁对着自己说了许久的话,才慢慢回身重新往屋里而去,可走了几步,她觉得浑身真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找了一棵树,慢慢靠着席地而坐,默然苦笑间闭眼:沈誉宁,你现在这个样子,日后,又有何面目去面对爹娘?
想到这里,她精神抖擞了些许,扶着树干重新站起,再站在杭晋承的面前之时,已然精神振作。
“王爷,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跟着你前往断恒山庄,将我的手治好之后,我便与您告别,从此……两不相见。不知王爷可否同意?”沈誉宁将话说得恭敬,但头昂得凛然,有一份傲气蕴含其中。
杭晋承在刚才的工夫中已将衣衫穿戴整齐,就坐在床沿,想站起,却觉得浑身酸涩,他听罢沈誉宁的话,手摸索着那床沿,蹙眉仿佛极是艰难地点头:“只要你老老实实,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招,那就随你吧!但你要记住自己的话,治好了手,立即离开,我最恨欺骗,你这样的女人,我今生今世不想再见到。”
内心不知为何,迫切地想让沈誉宁留下,可开口竟成了这样,字字违心。
但沈誉宁并不恼怒,这番话在她听来,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只是简单地点点头:“我知道。”
在沈誉宁的搀扶之下,杭晋承上了马车,她自己又收拾着去牵马套车,最后带上行李,坐到了赶车人的位置上,一拉缰绳,便出发了。
虽然只有一只左手,但沈誉宁将事做得利索,毫不含糊。
杭晋承躺在车厢里,透过幕帘的缝隙,看着沈誉宁熟练地赶车,目光又复杂起来:自己心中所爱之人,一直只有那个素未谋面的弹琴女子,无论是对沈如锦,还是面前的女子,自己应该都没半分爱意,可这一次不知怎么了,当自己说出诀别的话语之时,竟然感觉自己的心在不住地颤动。自己与面前的女子,经历了那么多,亲见了这个女子的坚韧顽强……此刻,她又若男子那样熟练地驾车……她究竟会是谁?会那样熟悉沈府,那样为沈府的遭遇悲伤,那样长得像沈如锦,那样会武艺,那样坚强?自己的好奇心不免越来越重了,而心中的悸动也似乎越来越深了……
但杭晋承的身子实在太虚弱了,就那样想着,又进入了梦乡。
所以,始终只有沈誉宁,靠着自己跟随父亲在野外的经验,辨别着道路,终于进了城,寻了大夫。
幸而,杭晋承不过是虚弱,只需调理便好,所以她投了客栈,一切妥当,安心下来。
可当沈誉宁刚刚可以松懈一下,奇异的鸟叫之声传来,她一下子警觉,知道是默然就在此处。一人出门,寻了僻静处,也是几声鸟语。
不一会儿,默然出现在了沈誉宁的面前:“誉宁。”
“嗯,我记得我并没有让你跟我离开皇城。”沈誉宁背对默然,言语清冷。
“我知道,但默然现在的任务只是保护你。”默然并没有因为沈誉宁的态度而有任何的不满,只是将自己内心的担忧说出,“我几天前就已经到此地了,可无论怎么用暗语联络你,都没有一点儿的回应,而再往前的城市,却打听不到你和杭晋承的任何信息。这几天你们遇到了什么?”
沈誉宁并不想将这些日子的遭遇告诉默然,所以只是说:“没有,什么事都没遇到。”
默然一眼看出是沈誉宁有心在隐瞒,便不多问,只是目光深沉地看了誉宁一眼,开口:“你不是已经离开杭晋承了吗?为何又回去了呢?既然你已经回到了杭晋承的身边,那……赶紧杀了杭晋承吧!”
“什么?”沈誉宁终于转过身,“你刚刚说什么?你明明知道,杭晋承并不是我的仇人,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是,他并不是真正的仇人,可你不要忘记,将军最终的死还是因为他。再说皇上是谁?是他的皇兄,你觉得你杀死了皇上他还会放过你,还是你爱上了他以后还能出手杀了皇上?你要报仇,他就得死!”默然说着说着,语言居然凛冽起来。
这一切都在沈誉宁的意料之外:“你是在命令我吗?”
“是命令……”默然一下吞吐,“但誉宁,如果你不杀了杭晋承,他蛊毒发作起来会更痛苦的,你真的忍心?”
沈誉宁略有动容:“我们会找到断恒山庄,他的蛊毒会治好的。”
“断恒山庄?你知道在哪儿吗?就算找到了,山庄里有着许多奇怪的规定,他们不会给皇亲国戚治病的……就算杭晋承乔装打扮混了进去,可要找到婆婆治病,还得连过三关,誉宁,你过不了那三关,而杭晋承也过不了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默然听完沈誉宁这句话,有了几分激动。
但默然这样的话语让沈誉宁不由得侧目凝视:“默然,你说得头头是道,难道你知道山庄在哪里?难道你去过山庄吗?”
“怎么会!”默然立即惊叫,随后话音低了,也缓和下来,“只是听到了许多有关山庄的传说罢了,但我相信那也不会是空穴来风,难道不是吗?”
沈誉宁虽然怀疑,但她知道默然的脾气,知道如果是默然要保密的事,自己做再多的努力也是没用,所以也放弃说服默然,只是岔开话题:“我出来有些时间了,杭晋承可能醒来,如果醒来看不到我,估计疑心会加重,我先回去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誉宁刚离开,另一侧,蒙着面的四薄的身影慢慢移步到默然面前,素手搭上默然的肩膀,面庞便贴了上去:“看来,她真的很爱杭晋承。你,估计这辈子没指望了。”
默然一用力,将四薄推开,重新站好道:“她不肯杀了杭晋承就对不起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不起夫人?李默然,别说得你好像忠心耿耿的样子。”四薄冷冷地道,“若你真的有骨气,那你现在就追上去,告诉沈誉宁,杭晋承为了保住他们沈家付出了多少努力!她那么信任你,让你去彻查这件事,而你只是将查到的事实说出了一半,将最为重要的另一半给隐瞒了起来,还让她去杀杭晋承,如果沈誉宁知道一向视为忠心耿耿的你为了自己的私心,隐瞒了那么多事实的话,啧啧,你说她得多恨你。”
默然的目光中仿佛燃烧起了一团火,但又慢慢地、慢慢地自行熄灭,只是凌厉看了四薄一眼,扫袖离开。
待杭晋承的身体有了恢复,两人日夜兼程,往云口赶去。
只是到了云口,问了许多人,始终不知道断恒山庄的真正所在,两人只能停留在客栈干着急。
已经是来到云口的第五日了,两人坐在客栈的店堂之中,看着外面行色匆匆的人流,满面忧愁。他们两个已经许久没有说话,而这时,他们点的面上来了,沈誉宁左手拿着筷子去夹面,显得笨拙,杭晋承眼角的余光看得清楚,将目光从外面熙攘的人群之中收回,几乎是抢过了沈誉宁手中的筷子,卷了几根面条在筷头,一手端碗,一手将筷子上的面往沈誉宁的嘴边送去。
沈誉宁没想到杭晋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由得一愣,直直盯着杭晋承看。
杭晋承依旧保持着喂面的动作,却是生出几分苦笑:“你说,若我们一辈子找不到那个断恒山庄,是不是就一辈子留在这里生活?”
这样的话语让沈誉宁听罢眼角一热,自然而然道:“你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我就一辈子陪着你。”
沈誉宁的话语也是杭晋承没想到的了,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同时鼻子也觉察出了几分酸涩,微微而笑,对沈誉宁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你先吃了吧,别人都在看你了。”
沈誉宁一听,眼睛四下一瞥,果然许多人带着友好的微笑看向她,她不由得觉得脸上发热,娇羞地低了头,头略往前一伸,将杭晋承送上来的面条吃到了嘴中,细细咀嚼。
杭晋承又夹了几根面条,正欲再给沈誉宁送去的时候,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扎着羊角辫,用力扯他的衣服。
杭晋承将手中端着的碗放下,转身耐着性子问道:“小妹妹,有什么事吗?”
小女孩将一个大大的信封扬起来递给了杭晋承:“大哥哥让妞妞送信给你,给妞妞糖葫芦,甜!”
杭晋承接过信看了沈誉宁一眼,两人相互点点头,杭晋承忙将信拆开,里面竟然是一张地图,地图中有个地方写着四个醒目的字“断恒山庄”。
“这是去断恒山庄的地图。”只看一眼,沈誉宁就迅速判断出来。
杭晋承点点头,将地图塞入怀间,几步走到那个已经跌跌撞撞往外面走的小女孩面前:“小姑娘,告诉哥哥,让你送信的大哥哥长什么样子?”
小女孩舔着手里的糖葫芦,滴着口水歪着脑袋看着杭晋承,不明白地说道:“大哥哥就是大哥哥,大哥哥长得高高的,给妞妞糖葫芦。”
杭晋承还想再问,沈誉宁已从堂中走了出来,拉了拉他的衣角对他摇了摇头,他才一下醒来,知道再问多少也是无用,松开拉住小女孩的手,站起来,想了想,还是问沈誉宁:“你觉得这张地图是真的吗?”
“无论真假,我们都该去试一试,不是吗?”沈誉宁说得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