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李来亨手里没有任何机动兵力了。
王四带走了两百骑兵,在北战线机动作战;罗虎带领六百挥师向东。他们的任务都不简单,一时半会,他们是回不来的。
李来亨手中仅有的二十名亲兵也放出去了,他们在路上营救李自成。
李来亨坐镇中军,他在做无米之炊。
过了一天,北面果然发起了攻势,不过,奇怪的是,战斗是在石门谷展开的。李来亨派出了斥候,侦查石门谷的情况。
白羊店关头上。
刘宗敏看着关前漫漫旌旗和乌云般的人头,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今天,他已经反击了第六次进攻。
从昨天开始到今天,杨嗣昌用上了辽东过来的精锐,总共组织了十七次进攻,他大略估计一下兵力,敌人集结了近三万人,武关那边也许援兵过来,而自己,竟然寒碜得又要以一击十了。
以寡击众,听起来很豪迈。可是,在战场上,指挥官遇到这种情况除了心惊和悲哀,哪还有什么豪情可言?
今天不知还有多少次进攻,杨嗣昌似乎疯了,进攻用得着这么拼命吗?心惊的是,敌人开始用炮火了,面对这种威力最强大的兵器,刘宗敏自己都没信心说能够扛过今天。就在这时,有军报报告,说张鼐率领一千精兵增援,在智亭山布防。
刘宗敏疲惫的脸立即露出灿烂的笑容。
“奶奶的,张鼐来得正好,快,快传令,张鼐速来白羊店守关!”
李来亨看着雪片般飞来的军报。
虽然石门谷的情况出乎意料,但李来亨没有时间考虑北面的战事,石门谷失与没失都不是最重要的事了,重要的是南面情况危急。据报,张鼐一到智亭山,还没来得及布防,就被刘宗敏命令直奔白羊店。敌人对白羊店的进攻异常的猛烈,刘宗敏担心守不住,所以一听张鼐到,他就急招张鼐领兵赴白羊店抗敌。刘宗敏一贯是战场指挥者,他调动部队是当然的事,张鼐哪还敢说半个不字?他只好一面领兵前往白羊店,一面派人送信给李来亨。
李来亨一看张鼐被刘宗敏调走,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战场上就怕指挥失灵,就怕各自为阵,现在,关键时候,问题出来了。
田见秀脸色惨白,他和刘宗敏合作多年,他的脾气、个性,田见秀能不知道?现在这种局面的出现,基本上可以说,没法收拾了。
张鼐的一千精兵本是唯一的预备队,东、南、北都急需这支生力军的投入,可是,现在他们恰恰投放在最没必要的白羊店局部战场上。
吕家寨。
吕太公上次的仇恨终于可以雪了。官兵进攻商洛山,他虽然不能打头阵,但是,他打的却是关键战。
智亭山,攻下这个要塞,等于一刀把李自成切成两段。打蛇打七寸,智亭山就是李自成的七寸。
杨嗣昌高,他早就计划好了,猛攻白羊店,真也好、假也罢,他就让刘宗敏无法从白羊店脱身,然后,派一支生力军拦腰一刀,攻下智亭山。
现在,可以执行杨嗣昌的第二步计划了。因为,斥候来报,北面开来的援军在智亭山只停留了半个时辰,他们往南奔白羊店支援去了。
“杨大人高啊,他就预计会有这一情况出现的。”吕太公摸着下颌稀稀拉拉的白胡子,乐呵呵的,用没有牙齿的嘴巴说,“报仇的时候到了。”
吕家寨这次真的准备拼死一战了,上次的屈辱不说,杨嗣昌已经把吕家寨在外任职的军官全数调往吕家寨,严令他们带领吕家寨兵丁攻取智亭山。成功了,吕家寨繁荣昌盛自不必说,失败了,通匪、资匪,罪名不轻。
“出击!”
吕太公喊出了他一辈子最豪气的一句话。声音都激动得嘶哑了。他怀疑声音在喉咙里没出来,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他很想再喊一次。但是,吕家寨一万兵丁“吼吼吼”喊着自己号子出发了。
第七次攻击开始了。
“轰”,“轰”的炮声过后,盾牌在前,接着弓箭手,再接着云梯,最后是漫山遍野的步兵。
刘宗敏传令,所有人都埋伏在城碟之后,等敌人的云梯搭上城墙再一跃而起反击。这种战法需要勇气,因为,最能考验胆量的就是近身肉搏。刘宗敏已经没有太多兵力可以耗损了,他只能相信他的战士个个都是敢死队员。
关下的敌人喊着冲啊杀啊到了关下,他们奇怪没见守关的人。当然,那些久经战火的人知道,对手很凶残,他们面临的将是惨烈的近身肉搏。
刀子砍进肉体的声音很恐怖,很快,这种声音就要出现了。
云梯搭上了墙头,弓箭手盲射,开始登城。
“杀!”
几千个人同时一声“杀”,第一批掉下云梯的人多半是被声音震下去的。
下去一批,又上来一批。关下,血流渐渐成了小溪。刀锋砍下一批,弓箭手又射死一批,慢慢,关下堆成了小山。
第七次反击不错,敌人损失了数百人,而刘宗敏的人马损失非常有限,这叫拼命打法。越拼命,命越不容易丢。
拼命是一个原因,张鼐的生力军的加入也是一个原因。这次的胜利来得最轻松。
可是,胜利换来的后果却是惨重的。
智亭山被敌人攻占了。谷英孤身逃回,三处重伤。
刘宗敏部被敌人隔断在南边,他已经没法和总部联络了。他成了孤军,被消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刘宗敏得到军报,脸色都变了,半晌他才问:“张鼐,你是谁派来的?你应该是东面战线的预备队啊。”
他现在才真正有暇思考这个问题。
“李来亨要我过来的,他说智亭山是我们的根本。”张鼐说。
刘宗敏沉默了。
人都很难承认自己的错,他这里的战事也非常吃紧,他必须有援兵,这是事实,所以,丢失智亭山不是他的错。错的是指挥部,指挥部应该给他更多的援兵。
不过,怪谁都晚了,关键是怎么处理现在的局面。
“往北打!抢回智亭山!”
刘宗敏吼道。
张鼐又成了他的前锋部队。
李来亨痛苦地听着军报。
“怕就怕总哨刘爷轻举妄动,错上加错往回击!”田见秀说。
“那是必然的,他不会被动待援,肯定会用上张鼐的那一千人反击。”李来亨痛苦地回答。
“那不就完了吗?”
“守住第三道防线。七天后再夺回智亭山。”
七天?七天,多长的时间啊,别说刘宗敏那里没一个活人了,就连老营,甚至整个商洛山,还会有活人?田见秀悲哀地看了一眼天真、还有些幼稚的李来亨,心想,年轻人啊,还没有想过死的事,他们心目中永远只有美好的未来。
田见秀知道大势已去,既然无力回天,那就和义军一起战死沙场吧。
“来亨,让我去前方吧。这种战,我无能为力,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乱麻,还是你来吧。”田见秀顿了顿,有些愧意,“对不起,不是我临阵脱逃,也许,我更适合战场。”
让自认为还有希望活下去的人继续安排活路吧。他决定把战场指挥权全部交还给李来亨。他放弃了。
一个元老级的人物绝望了。
田见秀想到了出家做和尚。
李来亨没有太过丰富的表情,田见秀的表现很自然,这种战,按理论上讲真没法打的,所以,等田见秀说完,李来亨说:“见秀叔,没那么失望的。熬过去了就好了。请您别离开中军,您休息一下,我还需要您帮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