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亨的三百精锐像楔子一样锲入敌人的两个主阵之间。只有这种精锐,才有资格锲入这样的阵形之中。
锲入这种阵形里,会被挤扁、会被压死,按照努尔哈赤的说法,他的上下颌锋利的牙齿和强劲的咬力,任何锲入进去的东西都会被撕碎。
李来亨就是选择锲入这个被多尔衮认为有死无生的狭缝中。它不但是三百人进去了,而是一万骑兵都锲进去了。
这样,他的一万骑兵变成了腹背受敌。
腹背受敌是兵家大忌。
可是,李来亨就是要犯这兵家大忌。因为,他自己腹背受敌同时也是要让对手腹背受敌。现在,敌人的两个主阵都腹背受敌了,谷英攻青龙阵善挖壕沟的人最适合放水捉鱼,不捉鱼就擒龙。谷可诚攻白虎阵毛葫芦兵就喜欢上山打老虎。
多尔衮没有心惊,他今天本就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和李来亨交手,他就是为了用这个“绞肉机”绞死他,所以,如他所料,如他所期盼的,李来亨锲进了两个主阵之间。
“擂鼓!两阵夹击!”
随着多尔衮的令下,鼓声突然变得浑厚悠长。这是一种号令,青龙阵的北面固守,南面出击;白虎阵的南面固守,北面出击。也就是说,他们夹击李来亨骑兵的两个面开始了全力攻击,最精锐的部队全部布置在这一边。多尔衮有恃无恐的理由就是,他今天用于绞杀李来亨部队的兵,全部是他的近卫军,他们是这支部队的钢。
可是,多尔衮没有看见他所预期的结果。他的两个主阵本应该是南北对进,把对手积压在一个狭小的缝里,让他们挣扎,让他们窒息。可是,南北对进的这两支部队,像遇到了一堵墙,一堵无法逾越的铁墙。而他们固守的部队,在谷英和谷可诚两军的打击下,固守变成了退却。
本来,他是要把李来亨的骑兵挤压成一条缝的,最后挤扁。但是,变成缝的,却是他的青龙与白虎两阵。
意料之外的结局。
自从此阵诞生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现象。多尔衮惊讶之余,亲自击鼓,他使出全身力气,用力猛击。可是,他的青龙白虎的局势并没有因为多尔衮亲自击鼓而有所改观,他们已经拼尽了全力,只是今天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对手,他们不是没有努力。
“顶住!必须顶住!”他朝身边的几员大将环视了一眼,意思很明晰,该是你们出力的时候了。
一个中年男子拍马上前一步,“皇父摄政王,我去吧。”
多尔衮没有立即回复他。
这人姓李名世宇,朝鲜王子。满族征服朝鲜时,他们不但要打败朝鲜军队,而且各主将都会刻意把一批能征善战的敌方猛将拢络在自己的麾下。可以说,朝鲜人人才辈出,代代有奇才。这位李世宇在朝鲜是有名的战将,在朝鲜抗击满清征服的战斗中,他是主将。在他的手下,满洲人死了数十名佐领,上十位参领,特别是还有两个旗主死在他的手里。
最后朝鲜被满族征服时,李世宇成了阶下囚,他自以为必死无疑。可是,被关押半年之后,他被多尔衮叫去了,问他愿不愿意为他效力。
一个死定了的人突然被告知,他可以不死了,他会怎么样?李世宇说,愿意为王爷效劳。他李世宇本来很傲气,但是,多尔衮的大名在朝鲜人耳朵里如雷贯耳,现在,满洲第一英雄亲自邀请他效力,他自然高兴。
可是,李世宇跟随多尔衮多年了,还没有为他立过寸功,多尔衮一直没有让他上阵,他仅仅做了多尔衮的一个跟班。
今天,一个少年将领英雄了得,他率领的一支精锐,竟然让满族人赖以自豪的战法不灵了,他知道,今天他该出场了。
多尔衮紧拧着眉头。要扭转这个局面,必须除掉这支队伍的灵魂。
谁能除掉李来亨?用这个李世宇试一试?
这么多年来,多尔衮对李世宇是了解的,他之所以没有死,也就是因为他在满族人手里还没有败绩将与将之间的单打独斗。
“好吧。”沉吟了很久一会的多尔衮终于下了决心,“杀了李来亨,我封你朝鲜王。”
朝鲜王?
朝鲜王仨字,让李世宇震撼了。自从朝鲜被征服以后,那里就只剩得一个懦弱的傀儡政权,所谓的国王,是一个十岁的弱智儿。现在,多尔衮答应封他为朝鲜王,这不仅是他个人的幸事,也是朝鲜民族的幸事。
李世宇不是单枪匹马,他也有一群亲将原来在朝鲜时的精锐亲兵亲将并没有全部离开他,他们之中的铁杆哥们继续跟随着他。
“兄弟们,拿出我们朝鲜民族的勇气来。你们看见了吗?那个年轻将领,谁杀了他,谁就是我的大将军!”
李世宇悬赏了,他既然是未来的王,他就可以承诺谁是未来的大将军。
“杀!”用朝鲜语喊出的这个字,怪怪的,似乎没那么凶残,还似乎有点儿悦耳动听。
可这群人一点也不赏心悦目,他们凶恶地圆睁着大眼睛,挥动着兵器冲进了阵里。
李来亨早就注意到了,他一眼也看出来了,那个中年将领,不是普通的将军,是多尔衮的杀手锏。
李来亨用眼睛示意了一下,告诉他的亲兵亲将,注意这十几个人,他们来者不善。罗四和王虎紧了紧握刀的手。
李来亨带着亲兵迎了上去,相隔五十步,谁也没打算用弓箭。大将与大将对仗之时,都不会轻易用箭的,除非一方已经胆怯。
对射,不是示威,而是示弱。真正的大将,在冷兵器时期,从不畏惧三尺之内的砍杀。十尺之内,任何人的头、胳膊,或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可能在瞬间被砍落,或者刺穿。
所以,勇气是在十尺之内体现的。
双方的将士都明白这是一场决斗,所以,各自的并将都会为自己的主将让开一条路。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太快了,双方的速度相加,五十步仅仅就是眨眼的功夫。
这一场绞杀没有在瞬间内结束。
李来亨腾空、落下、转身。他没有瞧自己的剑尖,他的剑尖在滴血。可是,他的对手还基本完好,李世宇的脖子上有一线红色血液冒出,这条伤口仅仅只是划开了一层浅浅的皮肤。
李来亨很少出现这样的失误。一刀必中,一刀毙命,这是他的教官反复叮嘱他的信条。
杀敌,不能有丝毫的犹豫,每一次出手,都必须毫无保留地用尽全力。李来亨是这么做的。可是,本该割断李世宇颈部器官的这一剑,却只完成了百分之一的任务。
必须再次重新开始。
李世宇的心跳竟然没有加快,他冷得像一块石头,竟然没有理睬他的亲兵和亲将在地上的挣扎和呻吟,也没理睬自己颈上还在冒着鲜血。他只稍稍看了一下他手中的两把钢刀,没有一丝红色,这很少见。
他出手必见血,这是一直就没破过的咒语。今天,他使出了他最强大的一招,双刀齐下。今天之前,在这一招之下,还没有全身而退的人。
李世宇缓缓环视了一下周围,他的周围,只剩下三员大将了。地上躺着七具亲兵和亲将的尸体,另外三具还不能算尸体,他们还在挣扎和呻吟。
他冷艳地瞧着李来亨,哼,你是人是鬼?你能躲过我的第二次出击吗?
“嘚!”他对他的战马喝道,两脚用力一夹,独自来战李来亨。
李来亨冷冷地一笑,他的战马没有冲锋,踏着碎步,“嘚嘚嘚嘚”走的很悠闲。就在李世宇即将近身之时,李来亨的白马猛然腾空,李来亨自己也一跃而起,他手中的宝剑又一次划着弧线,划过李世宇的头顶。他落下,稳稳坐在白马背上。
这是李来亨第二次使用这个招术了。这一次,李世宇没有死,他回到了多尔衮的身边,低下头说:“对不起皇父摄政王,末将无能。”
鲜血顺着劈开的头皮泊泊而下,顺着眉心、鼻梁、鼻尖,一直滴在黄土地上。
多尔衮没有多看李世宇一眼,嘴里只是“哼”了一声,半晌,又加了一句,“你已经尽力了。”
说完,多尔衮冷峻的眼神缓缓地寻找到着李来亨。战斗还在继续,他偶尔短暂加入一会,很快又退回核心。他的每一次短暂的加入,必定是发现了敌方有佐领以上的人出现,随着他加入的次数增加,死去的佐领以上将军也随之增加。
“哼。该出手了!”
多尔衮没有太多的将领可以再消耗下去,他对他的亲将说,“出手吧!”
这句话,震骇的不仅仅是他的亲将,就连多尔衮自己,也稍稍有些心惊。
这一手,多尔衮只使用过一次,就是他在与最强的政敌豪格短兵相接的格斗时,他心狠手辣地使用过一次。
多尔衮要对核心阵地来一次不分敌我的杀戮。
为了杀死李来亨,他宁愿让自己的精锐为他陪葬。
危险,渐渐来临。李来亨知道多尔衮的能力,也知道他的野心,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他会用他自己心腹的身躯和生命为代价,而换取杀死李来亨的一次机会。
多尔衮准备用红夷大炮轰击核心阵地。那里是双方的精锐所在地。
多尔衮转身离开,他不愿意在这个场合太接近屠杀现场了。一蹲红衣大炮悄悄掀开了伪装,炮弹已经上膛,这次没有人做手脚,一炮打出去,爆炸地点肯定是血肉一片,遍地死伤。
战斗还是那么激烈。青龙、白虎两阵渐渐不支,他们第一次被别人压成扁平型,他们夹击别人,却被别人夹击着。
再有一柱半香的时间,多尔衮的部队就会不支。这时,李来亨瞥见多尔衮在离开。
多尔衮不可能因为害怕而离开战场。
李来亨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或者说,即将会要发生什么事。老九不在身边,李来亨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他的骑兵已经分为两线,一线朝南压,一线朝北攻,多尔衮少有的败北将在李来亨面前再一次重现。李来亨一时想不出,多尔衮为什么突然脱离他的部队。
不好。李来亨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图像,二十一世纪在旅游风景点上,经常能看见的古老大炮。
“红夷大炮!”
李来亨想到这四个字,脑子里迅速思考一个问题,怎么脱离战场?
一时间,没法脱离战场了,两支部队交织在一起,眼看就要胜利在望,现在突然撤兵,不但脱不了身,即使脱身也会变为溃败,所以,唯一一个办法就是尽快击垮对手!
李来亨大喝:
李来亨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不,是发出来了,但被一声巨响掩盖了。
“轰!”
李来亨等笼罩在烟雾和火光之中。
北京城。多铎数万人猛攻东直门。他准备以优势兵力打破城门的一处。
多尔衮不但给了多铎足够的人马,还给了他几乎全部的火炮,北京的城墙正经受着满清一半以上的炮火攻击。
李岩早就预见到会有今天的局面,只要是北京坚守,清兵就不可能大胆地南下和西进,所以,他坚持不放弃北京的理由是充分的。如果此时李自成在西安尽快行动,号召全国一同抗击清兵,尽可能联合左良玉、史可法等人,全国众志成城,赶走清兵,一统天下是有很大机会的。
当然,他更知道,北京的坚守将会是十分艰难的。
多铎的炮火已经是第六次集中攻击了,东面的一段城墙倒塌了数次,每一次都是李岩领兵用麻布袋装土,赶在清兵攻上来之前填塞缺口。
李岩的脸上被砖块划伤,他亲自在城墙上指挥抗击敌人。老百姓在城内帮助李岩军队搬运物资,他们说,李岩公子是不错的人,他领兵抗清兵,咱北京人没说的,必须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