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紧不慢的向前走了两步,用一种陈述又显得有些刻薄的语气缓缓道,“现在楚家已倒,楚相已亡,即便是有点权势的襄王也是生死不明,下落不详,真不知道现在娘娘究竟还有什么资本在这里跟杂家叫嚣?”
井公公这几句话不能不说是残忍至极,这皇宫里失了势的主子根本连奴才都不如,这个道理我深深的明白,可是我明白,却不代表楚泠容也依然明白。
“井上全,你以为简单几句话就把给本宫打击到了?告诉你,还远着呢!即使楚家倒了我父亲死了又如何?本宫高贵的身份依旧是你们这些阉人狗只能俯仰的份儿!”楚泠容的气势是很足的,那天生即有的贵气让她即使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下,说出来的话依旧是那么具有威慑力。
井公公面色微沉,对我说了句,“夏姑娘请稍等。”便直接敲门叫来了看守的宫人,端起大总管的架势尖声喝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不想干了是不是?那不把那个贱奴给杂家拖下来!”
楚泠容在树杈上哈哈笑道,“果然奴才就是奴才,阉狗就是阉狗!即使你叫得再凶,也不过是一只被人看不起的狗!”
几位宫人面面相觑,因为他们都是阉人,不知道树杈上的疯女子究竟骂的是谁,结果井公公一声暴喝,“还不快去!把她给杂家拖下来,重重的打,打到她求饶为止!”
几位宫人领命去了,楚泠容却依旧站在高出疯狂的笑着,没有一丝畏惧。她身上的血腥味随着秋日里的凉风一阵接一阵的飘过来,钻进鼻孔里,从颤栗的肌肤沁入肌里,仿佛连肺腑里都沾染了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
我心头渐渐紧缩,胸腔里胡乱翻腾,仿佛被什么勒住了一般,有点透不过去来,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将我紧紧包裹住,恍惚中,我似乎听到楚泠容在问,“听说夜无心死了?”声音很轻很淡,与之刚才的疯狂叫骂截然不同。
我以为是自己幻听,抬头,却看见她正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我,重复,“夜无心死了?”
她的表情不像伤心,也没有再难过,更听不出一丝担心,好像是可有可无的随口问出声,声音却是出奇的直击人心。我这才猛然间想起她与夜无心似乎早就相识,听说夜无心入宫也是一直跟随她左右,也许,她会知道一些夜无心的事。
我本来想开口问点什么,不料她却突然间又疯狂的大笑了起来,“我还想着废了我的武功他能得到些什么?原来命薄得早已经去了阴曹地府!他夜无心就是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说得没错,夜无心背弃了她,不仅没有得到什么,最后还徒丢了性命。
他为什么这样做?我想也许我明白一点,却始终明白得不够透彻,有时候明白太多,并不见得会是一件好事,往往在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中活着的人,才比较容易体会什么是正真的快乐。
“夏姑娘,咱们这就走吧,别让太后娘娘久等了。”井公公细声细语的提醒,相比对楚泠容的态度,他对我已经算是恭敬有加了。
我点点头,刚迈出两步,后面就传来楚泠容幽凉而凄凄的吟唱声,“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这首曲子,让我不自觉停驻了步子,我回头望去,楚泠容的眉眼此时仿佛都变成那个名为茶花的女子,同样幽怨气质,同样倾断人肠。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几近厮喊的语调,凄凉的旋律,悲从中来,令人只听着也感伤。
“夏清璃,若你还念及一分北珩对你的情意,救他的母妃。”楚泠容用奎腔特有的发音将这句话隐在了曲子里,从头到尾始终一片茫然的井公公自然没有听懂,而我,听懂了,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我去救一个死了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死人。
“夏姑娘,别愣着了,快走吧,杂家还赶着回去给太后娘娘复命!”井公公一直不停的催促迫使我不得不调过头来继续前行,心有千千结形容我此时,我想已经再符合不过了。
“井上全,你回去告诉顾晏芙那个贱人,有我在一日,就绝对不会让她好过!”后面传来一阵又一阵楚泠容撕心裂肺的叫骂,开始声音高亢如宏,后面渐渐的越来越弱,甚至到最后只能听到低喘的气音,直至消失不见。
一直默默走在我左前方的井公公在这时候突然冷冷开口,说,“她觉得她现在还有本事让太后娘娘不好过?”他抛出一个疑问句,又自问自答道,“也只是临死前的垂死挣扎磨磨嘴皮子罢了。”
我觉得他这话有说给我听的嫌疑,可能是在暗喻我即使死也不要做徒劳的挣扎,那他怎么不去死?真是莫名其妙!
只见他用佛尘轻轻掸了弹自己袖子,又道,“宫里的这些个趾高气扬的娘娘杂家是见得多了,只要是个主子就以为自己是个天,方不知这天也是由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一手掌控的。”
他这又是在暗喻我什么吗?
我闷头想着,没想到这一闷头,就直接到了懿宁宫。
懿宁宫的正殿上,檀香绕绕,青烟袅袅,袅袅青烟中,坐着一位神情冷清气质悠然的青衣美妇,只见她双目紧闭嘴里正悉悉索索的念着什么,一只雪白的皓腕上缠着一串翠绿色萤光闪闪的佛珠,十个手指灵巧的划动念珠,动作轻柔缓慢,念珠有条不紊的在她雪白的十指间穿插,远远望去宛若一副静止悠远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