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的薄曦覆盖了黑暗的尽头,阳光驱赶着地上滚滚的黑气,停在悬崖高处的晓悠面朝东方吸了一口清晨寒气,湿润的雾珠从鼻腔冷到胸腔。俯视眼下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广阔无垠的“鬼杞林”延伸到大陆的末端,围绕着远方一棵最为特别的鬼杞。巨大的“漆黑魔爪”直冲云端,仿佛一只伸向天空的利爪,撕裂了阳光,只留下了黑暗。
“这就是‘影琼’了。”
看着远方那棵“万年鬼杞”,杯中升起了白雾,巴尼坐在一个漂浮的气泡里喝起了红茶。他利用一条纤细而透明的“丝”拴在晓悠的手臂上。奇怪的是一路过来,晓悠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来自这个气泡的重量。
“你还真收藏了不少方便的道具呢。”
“不不,这哪有你的魂式方便呢,火力推进的奔跑方式简直酷炫了!多亏你,我才能看到这么美好的日出啊.好个阳光充沛的早晨。”
“但是气温好像有点凉.”
“当然,深入的话还会更凉。鬼杞这种树木对阳光的掠夺只能用‘霸道’来形容。”
巴尼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个黑色猪袋…黑色?晓悠愣了下,一瓶水递到她脸旁。
“看看下面,沿着这条路进入树林,很快就能见到影琼市的入口了。”
她接过水,顺着巴尼指的方向往坡下慢跑。黑雾渐渐笼罩,明明才刚天亮,仿佛夜色又慢慢降临,连刚刚升起的太阳看起来就像是橘色的月亮。虽然并不是第一次接触鬼杞,但对比周围,无论是高度还是宽度,这里的鬼杞都比玛露莉亚的人工种植鬼杞高出了一个等级,以至于这种黑夜的逼真感提升了几个档次。不过终归还是虚幻的黑夜,现在的时间是白昼,只要用力往上一跳,冲出这团黑雾,阳光肯定还在。晓悠心里如此想道。
沿路下去不久,喧闹的声音一点一点的从树林外面传来,她加快脚步来到一片视野开阔的平地。
初入眼帘的——是一堵巨大的庭院式“栅栏”,看起来就像是一堵城墙,这做工更加像是巨大艺术品的城墙底下,还站着稀稀松松的一些人。
等晓悠与巴尼靠近后,才发现黑紫色的栅栏,就像是锋利的剑刃,打磨得非常锋利,其高大的程度一点也不逊色于玛露莉亚的城墙。不少人民正聚集在下面一个小小的入口处,透过栅栏可以看到,漆黑的背景里有着各种交叉层叠的房屋,闪烁着莹绿或淡黄的梦幻火光——仿佛仙境一般,模糊而虚幻。
“这巨大的篱笆.有必要雕刻得这么精致吗.”
晓悠喃喃道。
“眼力不错,这是早期艾尼露家建造的,具有历史性意义且保存完好的‘帝国时代’建筑。第一次来到影琼的人都会被这精工细琢的艺术所震撼.而且.”
“但是这种东西能起到防御作用吗?听说从前自然兽灾害很泛滥,该不会靠着这玩意就能低档吧?”
“咳咳!好歹也听完我把话讲完,还有,影琼没有城墙,这里连士兵也没有!不要把它和玛露莉亚相提并论。”
巴尼边说边用一枚细针,砸破了自己坐着的气泡后跳回地上,继续说:
“仔细听好无知的少女!每个城市都有着它们的文化与历史背景。你所在的玛露莉亚是因为七将元帅的缘故才会实行民兵管理,世人对它的别称有‘都城’‘海城’以及‘兵城’!而影琼.”
闭着眼睛大手比划的巴尼睁开眼才发现,晓悠早已跟上其他人的队伍,进入了城门的关卡,准备办理登记手续。
“下一个。”
一个从上到下身穿黑色西装的人说道,他坐在一张简单的桌椅上,带着一副看似精明的眼镜,打量着围栏门口的队伍,并示意眼前的晓悠上来办理手续。
这应该是入关手续的办理员了,晓悠心想,好奇的看了最后一眼那如薄片般的漆黑篱笆,她二话不说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来自玛露莉亚,来影琼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寻找艾尼露家!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吗?拜托了!”
说完她递出自己的身份证明,正想把潾沄交付的“黑鹰·魂式师章”也拿出来的时候,办理员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下一个。”
“那个?可以顺便告诉我,艾尼露家怎么走吗?”
见办事员没有回答,晓悠再追问了一次,然而对方仍然默而不言,只是端正地书写着记录。一脸奇怪的晓悠心里就开始嘀咕了,用这么华而不实的城墙就算了,连关口的工作也交给一些穿得和管家似的人,这样也太敷衍了吧。也罢,艾尼露家在这个城市应该很有权势才对,可能别人也不方便告诉自己。
“那再见啦,管家办理员,工作辛苦你了。”
言毕晓悠拿回自己的证件转身就离开了。身后的办理员推了推眼镜,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向门外说了句:
“站住。”
晓悠应声回头一看,疑惑的看了看办理员所指的方向。
“这是要告诉我去艾尼露家的路吗?但.你指的是篱笆外面吧?艾尼路家不是应该在影琼里面吗?”
“我指的是——你给我滚出去。”
“?”
办事员用一种冷酷到极端的口吻说道,而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大概三位同样身穿西装,仪表端正的人,他们双手摆在腰后挺直,拦住了影琼市内的路。
“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趁着现在还能平安离开,赶紧滚。”
说完,办理员工整地拿起笔,低下头对着文案说:
“下一个。”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晓悠开始急了。
“等一下!你们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了?我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来影琼的,如果找不到艾尼露家的当主.潾沄他.”
——嘭!的一声拍桌,还没等晓悠说完,办理员生气地推翻桌子,站了起来。
“看来你还是个不懂得领会别人好意的贱人呢,不但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下,就擅自坐下。前前后后粗鲁地呼喊着那个高贵的家族,还想要见到我们的当主?你父母是怎样才能生到你这种看着就让人想呕吐的生物呢。啊对对,你问我们高贵的艾尼露家到底在哪是吧?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从你刚才踏入的这里开始,全部——整个影琼都是艾尼露家!”
“什——?”
“赶紧收拾掉了扔出去。”
说完他转身告诉身后的执事,那群从开始就一直死瞪着晓悠的黑衣执事,整齐地放下腰后的手,摆出包围的架势,突然——
“等——等一下!”
可能因为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突然出现的巴尼把晓悠拉了回神,他抱头跪在晓悠与那群执事中间。执事们谨慎地后退了两步,谁也没有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跪在那儿。
“那个,这位大哥,她就一个山孩子,你大人有大量还千万不要跟她计较啊。”
“你是谁?”
办事员显然也受到惊吓,跪在地上的巴尼抬起头牵强地笑着。
“啊…我是…我是本家院子里的园丁巴尼啊…这孩子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汇报给老当家呢,我一时看漏眼不小心让她得罪了您,我的错我的错。”
“呵?这么说来你是她的责任人?”
说着,办理员一脚踩在巴尼的头上,鞋底被他心情愉悦地摩擦着。
“她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向当主直接汇报呢,我允许你说。”
“哈哈…是关于怪盗艾伯特的事情,我们已经找到少当家了…呃…因为路上有点事耽误了所以委派我们来。”
巴尼说着,从裤兜里拿出了一枚黑鹰·魂式师章,奉给了办理员。晓悠心里一惊,这混蛋什么时候拿走的!而且他想干嘛!
“这是玛露莉亚随行护卫少主的魂式师最直接的证明,先交由大哥你抵押吧。”
办理员松开脚,拿过潾沄的魂式师章放在手里摆弄。
“你是叫巴尼吧,我听说过你。不过很抱歉我可记不住每个下仆的脸,竟然你说是艾伯特的事…哼!进去吧。料你们在本家面前也没胆放肆。”
“嘿~谢谢,谢谢。”
一脸假笑的巴尼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然而身后晓悠,早已把拳头捏得噼啪作响,泛红的黑发挡住了侧脸,脚下摩擦着嗞嗞的煎炸声,炽热的手一下就掐住巴尼的脖子。
“我去…烫烫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给我拿回来!那是潾沄冒死交给我的…”
“就是因为冒死拿来的,这才是正确用法!好烫!”
“正确用法?”
巴尼使尽全力,松开了晓悠掐住自己脖子的手,眼泪直流并且咳嗽道:
“早知道我就扔下你不管了!你个恩将仇报狼心狗肺…”
考虑到刚才他为了自己还被办理员踩在地下,晓悠无奈地说道:
“好了别骂了!接下来怎么做,我听你解释就是。事后我无论用什么方式拿回潾沄的师章,你都不许有意见!”
“行!但不是现在,等走远了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生怕晓悠先斩后奏的想法,全写在巴尼脸上,而她则看向不远处,那为所欲为的办理员,心里的闷气估计没有十天半旬都消散不了。
然而仔细想想,这或许就是财权并重的本质吧,有身份地位的人往往都滋生了瞧不起别人的病态。明明对这个世界根本没什么可以认知的记忆,晓悠对这种印象却觉得深刻而可笑。
此时,似乎发现了晓悠的目光,办理员轻蔑地回看她了一眼,笑着从衣服里拿出一把剪刀喊道:
“喂?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不满吧?你知道上一个反抗艾尼露家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不是不是!我们马上走马上就走!”
巴尼连忙解释着,蹭到晓悠耳旁紧张地说:
“姐.我求你了,别意气用事可以吗?再这么下去连我也会牵连啊,你到底想不想救你的伙伴啊!”
伙伴.离别前的话,顿时响却在晓悠心中。
她收起拳头,动作利索的转身离去。仿佛充满“成就感”的办理员冷笑一声,把师章握在手心并吩咐身后的执事们把新的桌子换上。
“下一个。”
这时轮到的,是一位穿着比较破旧的老太太,她牵着一个大约只有四、五岁小女孩来到办理员面前。可能是因为目睹了刚才的闹剧,她颤抖的双腿不敢坐下。
“你好.我是从附近的村庄过来的.想见一见我的儿子还有儿媳.那孩子突然说要去影琼工作.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收到他们的联络了.怕是出什么意外.”
“长话短说,他们叫什么名字。”
办理员不耐烦地抬起头,老太太疲惫的说出儿子与媳妇的名字.
他听后,愣了愣,又冷笑起来:
“哼——?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儿子吗,悲哀,他没多久前在影琼去世了,我们很努力的找到他的故乡,抚恤金也给了你们村的管理者。明白了吗?下一位。”
“..”
“怎么?愣着不走?你不知道这回事吗?那我现在已经告诉过你一遍了,走吧。下一位。”
“这。。大人你这是吓唬我老太婆吗.他们走的时候明明充满笑容,听他说妻子在影琼还有些依靠.他.他怎么会.”
“我看吓唬我的人是你吧,你知道你儿子在我们这里是做什么的吗?奴仆。就是下人。而他居然勾搭上了我们艾尼露家的女人,离家出走在外面偷偷的生了孩子。最后跑回来这里,是当家亲自处死他们的,你应该感到光荣。”
“……”
老人双脚一软,摔倒在地,身旁的小女孩连忙扶起她。
“你!你们这些恶魔!”
老人抽动着脸,颤抖的手指指着办理员呐喊说。然而“啪”的一个巴掌,狠狠地把老太太抽到了地上,身旁的小女孩吃惊地抚摸着虚弱的老人抽泣,强忍住眼角的泪珠。
目睹这一切的晓悠,在不远处的地方再次停下了脚步。
巴尼连忙提醒道:
“喂.不要忘了,我们可没有时间去管别人。”
没有时间…就像巴尼说的那样,自己如果忍不住冲动了的话,不幸的人将会换成了潾沄.
内心深处努力地暗示着,晓悠那握紧的双拳才一点一点的松开,最后只能痛苦地闭上双眼,咬着牙继续向前直行。
围栏下的办理员直至看到晓悠与巴尼消失在漆黑的树下,才满意的回头打量着躺在地上的老人以及老人旁边的小女孩,她那充满愤怒与恐惧的双眸,颤抖地瞪着眼前那个陌生而狠毒的男子。
“这眼神.真像你母亲,果然你还是有一半艾尼露家的血统。”
他开始抚摸女孩的头发,沿着耳朵往下轻抚,顺沿至脸颊,最后是女孩的双唇。他试图把手指伸入女孩口中,触碰到女孩的舌尖与唾液,当他一脸丧心病狂地陶醉时,疼痛从指间传来,让他尖叫得连忙拔出手指。
“——你敢咬我!?”
他按着手上的血,气急败坏地歪曲着脸怒斥,并马上掏出剪刀在女孩面前比划。
“啊啊啊啊啊啊.果然光想着艾尼露家的血和贱民的血混在一起,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悲愤.巴不得撕裂你的身体清洗掉一部分肮脏的血…你能理解这种耻辱吗?小杂种!!”
办理员发疯似得揪起小女孩的头发,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下手之重,就连在门外等候的商旅们也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祈祷女孩能在乱拳之下能捡回性命,并且这辈子再也不要靠近这片黑暗的土地了。
最后,已经全身淤青的女孩,看样子都奄奄一息了,可却还挣扎着稚嫩的嘴唇,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听后都瞬间绝望的话: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仿佛是用尽力气地哭喊,声音之嘶哑把办理员吓得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处,他手上的剪刀与他那扭曲的怪脸一起抽搐,上气不接下气地冷笑起来。
“.原谅.?绝对不会.?——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你这家畜不如的杂种!!!”
冰冷的剪刀划过一道寒光,朝着女孩的头额直劈了下去。
鲜红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黑色的土壤里,围观的商旅们,有的甚至已经捂住双眼抗拒看见那骇人的一幕,有的只是张大嘴巴变得鸦雀无声,终究——竟发爆发出一片哗然。
泛红的黑色长发,在晨风中吹拂,仿佛来自“炼狱”一般凝固的空洞红眼——晓悠,单手拿住了锋利的剪刀,血液顺着她的手心滴落在地上。
就像时间停顿一般,恐惧感充满了办理员全身。
“谢谢你。”
晓悠微笑地回头,侧脸面向小女孩说道。
“因为你的勇敢,我终于清醒了过来,从这一路上担心伙伴的恐惧当中解放。”
“可是…可是你的手…”
小女孩布满淤青的脸上,担忧着,晓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仍握在手心里的那把锋利的剪刀,继续说道:
“嗯,没关系哦,这么一丁点的血——就当做是这些‘大人’的祭品吧。”
言毕,晓悠面朝办理员“笑了笑”,一副宛如魑魅般恐怖的面容,映入办理员眼中,与其说是魑魅,只不过是散发出了鬼魅气息。
他此时此刻才明白,这才是真正,让他害怕得无法动弹的原因,如同站在食物链上层的动物捉住下层的猎物一般,一种次元上的差距感,像瀑布那样倾泻在他的全身。
不一会儿就双眼泛白,口吐白沫晕歇在地上。
还没等其他站在一边呆滞的执事回神,一道耀眼的火光迸裂,瞬间放倒前排好几个人,每个倒下的执事身上都留下了一条深见白骨的火痕,烈火烧焦的伤口处不停地冒出血沫。
一轮刺耳的惨叫声回荡在人群当中,后排的执事们吓得连连后退。
随着晓悠那鬼魅的气息带着脚步慢慢逼近,最后一名执事终于崩溃似的摔倒在地,冷汗像下雨一般从头淋到背脊,双脚已经变成被抽去了神经的肉块,连颤抖的力量也失去。
在他看来,死神的烈刃已经举在了他的头上,那象征着死亡的红眼,仿佛已经目睹了无数的生死,凝固而不带一丝光泽。
他后悔今天不该前来执勤,后悔当初没有拒绝调往门口的工作安排,后悔昨晚离开家里的时候,没有见到孩子的最后一面.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一只掌控火焰的恶魔,火会烧毁影琼的一切,包括他的家和家人。
想到这里,跌倒在地的执事反常地动了起来,他双脚跪在地上,带着懊悔的眼泪看着头上那把炽热的火剑。
迟疑了一会,他似乎听到了晓悠轻轻“哼”了一声便把火剑放下,后面的执事早已跑得不见踪影。换来的是四面八方的黑暗当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的影子,有些站在树上,有些则埋伏在屋檐或者巨大篱笆上面,显然比起刚才,增援的敌人实力是更上一个档次。
虽然看不到样子,然而血气冲脑的晓悠并没有多想,她踏开脚步压低后腰,打算一口气冲向其中一处。
就在这时,黑暗中一只白色的手从背后捂住了她的脸,硬生生地把她拖进一个更黑暗的空间,消失在了原处。围堵在关口的商旅顿时混乱起来,四处逃串,秩序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