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浴客亲眼目睹了冯老板突然中风的情景。冯老板从热水池里爬起来去拿毛巾,他把毛巾卷起来在肋骨搓了一下,对池子里的熟人说,看我瘦剩了一把老骨头,店里店外全靠我一个人。冯老板的话显然没说完,但他突然僵在那里不动了。浴客们看见他的眼珠突然鼓出来,嘴歪扭着流出一滩口水,他的干瘦枯槁的身体砰地撞在一块木板上,他们把冯老板往外搬的时候,冯老板已经小便失禁了,暗黄的尿液都浇在他们的身上。
绮云看见父亲被抬进米店立刻哭起来。她跺着脚说,天天泡澡堂,这下好了,泡成个瘫子,你让我怎么办?冯老板被放到红木靠椅上,用凄凉的眼神注视着绮云,他说话的口齿已经含糊不清。我辛苦一辈子了,我要靠你们伺候了。柜台上放着那把油漆斑驳的算盘,珠子上的数字是五十,那正好是冯老板的年龄,冯老板的目光后来就直直地定在两颗珠子上,他绝望地想到这一切也许都是无意,他日渐衰弱的身体对此无法抗拒。
米店打烊三天后重新打开店门,人们到米店已经看不见冯老板熟悉的微驼着腰背的身影。一个上了年纪的瘫子总是独自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的。有时候从米店家的厨房里飘来草药的味道,那是在给冯老板煎药,提供药方的是瓦匠街上的老中医。老中医对绮云说过,这药只管活络经脉,不一定能治好你爹的病。其实他是操劳过度了。他烦心的事太多,恶火攻心容易使人中风瘫痪,你明白这个道理吗?绮云的脸色很难看,她说,道理我都明白,我就是不明白冯家怎么这样背时?我爹瘫下来倒也省心,让我怎么办?织云光吃不做事,全靠我,我这辈子看来是要守着这爿破店去入土了。
冯老板睡的房间现在充满了屎尿的臭味,织云推诿身子不方便,从来不进去,每天都是绮云来端屎倒尿。绮云一边给她爹洗身子一边埋怨说,我过的是什么鬼日子?什么事都推给我,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冯老板的枯瘦的身体被生硬地推过来摆过去,浑浊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说,绮云,你怨我我怨谁去?怨天吧,我觉得冯家的劫数到了,也许还会大难临头,你去把店门口的幌子摘下来,换面新的,也许能避苘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