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对于织云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梦,她曾听瓦匠街上的妇女谈到过流产,她们认为在第四个月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地促成流产,那要靠男人的力气,织云有心地尝试过,夜里五龙粗暴的行为充满杀机,给她带来了疼痛和另一种煎熬。她希望那团讨厌的血块会掉在马桶里,但事实上是一无所获,她觉得孩子在腹中越长越大,甚至会活动了。有时候她细微地感觉到孩子的腿蹬踢的动作,孩子的手在盲目地抓挠着她的脂肪和血脉。
织云在冬天过后明显地胖了,她的脸上长满了褐色的蝴蝶斑,有时候她坐在柜台一角观望伙计卖米的过程,她的忧郁和倦于思想的表情让人联想到早逝的老板娘朱氏。没有人猜得透织云心里的事。也许她的心里什么也没有,她穿着多年以前六爷送的水貂皮大衣,绷得很紧,妇女们评价织云的衣饰时充满恶意,她们说织云为了招摇,穿什么都行,什么都不穿也行。
织云喜欢闲逛的习惯依然不改。有一天她在花鸟市选购一枝石竹花时看见了六爷,六爷被几个家丁簇拥着走到卖鸟人的摊子前,六爷将手伸到乌笼里去触摸一只绿鹦鹉的嘴。织云的心就莫名地提了起来。她站在那里用石竹花半掩着脸,想回避他又想被他看见,花鸟市人流匆匆,而织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后来她看见六爷提着鸟笼朝这边走过来,几个家丁放慢了脚步跟在后面,有个熟识的家丁边走边对织云扮鬼脸。
几天不见肚子这么大了?六爷俯视着织云被旗袍绷紧的腰腹,六爷笑起来时就露出上下两只黄澄澄的金牙,女孩就是这样,说变丑就变丑了,眼睛一眨鲜花就变成狗屎。
你管我丑不丑呢。织云转过脸,用手上的一枝石竹花轻轻拍着自己的肩,我又不是你的姨太太,我也不是你的干女儿。
听说你嫁了一个逃荒的?六爷的目光沿着织云弧形的身体渐渐上移,最后停留在织云的脸上,他说,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嫁给了一个逃荒的?多可惜。
不要你管。我想嫁谁就嫁谁,我就是嫁给一条狗你也别管。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六爷朝身后吆喝了一声,那条高大的洋狗从垃圾堆旁窜过来,咬着六爷的皮鞋,六爷对织云说,你想嫁狗就嫁给我的狗,那也比逃荒的强。
织云朝地上响亮地啐了一口。畜生,我懒得跟你们斗嘴,织云扭过脸想走,六爷用鸟笼挡住了她的身体,那只绿皮鹦鹉在笼里跳着,勾状的喙部触到了她的胸,织云尖叫一声拍开了鸟笼,她说,别缠我,我们谁也不欠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