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是一片离群索居的冷色调,在某处僻静的港湾独自望海。
六月在昆明,是泊在滇池里的动画船。
朋友告诉我,没事你可以去观音山玩玩。
去那儿的路,一直沿海埂而行。乘附六路车,坐靠左边窗户的座位,沿途可饱览滇池风景。
我一人上了山。一如歌里唱的,山上有座庙。
观音寺,象所有昆明的寺庙一样,洁净、肃穆,让人想起净土这两个字。佛前的神龛上供着袅袅的盘香,长明灯温暖而飘忽。大瓶大瓶的石竹花,诉说着很久的一个梦。几对闪闪灼灼的蜡烛告诉我,我不是今天的唯一。
走下寺前的石阶,一条小路引我走向观音阁。同时,我听见一些仿佛磬的声音,从前方飘来。是观音阁里的僧人在诵经吧。
这时候我才想起,刚才在佛前的祈求,忘了为自己。
观音阁,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门厅一样的建筑。门厅上了锁。而磬的声音依然在前面飘着。两条小路从左右两边通向山头的亭子。那山头是一座突出在滇池中的悬崖。
我选了左边。荫湿幽暗的小路上覆盖着郁郁的灌木,湿湿漉漉的叶子片栖满大个大个的蚊子。人过时,嗡一声飞起而攻之。我虽自认为勇敢无畏,面对突然袭击,也不得不作抱头鼠窜。
逃出蚊子的重围,便到了山顶。就在我豁然抬头的刹那——一大片风铃扑面而来引我来这里的,竟是这一大片风铃它们大大小小地悬挂在眼前的亭子上,恍如一座千耳的佛,在风中,轻摇着坠满耳环的头。那些风铃,便在这微微的晃动中,很古典地轻响。细细碎碎,悠悠远远,此起彼伏,欲续欲断,不喧哗,也不停息。
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感动,环护着我。一些热热的东西涌上心头,涌上眼底。
我是谁?为什么来这里?为了前世的相约?还是来生的承诺千万种心情涌上来。千万个情结抵死纠缠。我的心,一片茫然。
大悲阁——这个亭子叫做大悲阁面对它,我似千百世的游魂,立于天国之门前。我是不是应该忏悔一生,然后就此消失其实我并不象别人说的潇洒。
有些感情我很在乎。有些诱惑我很心动。
只因为不愿意伤害人,不得已只好伤害自己。
那么我是不是真的无怨无悔若不是,心不甘情不愿,又是什么让我不停地找?不停地逃我不断找寻的是什么?我逃了又逃也逃不脱的,又是什么也曾在朋友面前夸口:鱼和熊掌我都要。
但我不知道,一旦有此选择,我是否真的能兼而取之?若不能兼得而须弃其一,我又将如何?我是否能顺应自然,不为难自己,淋漓尽致地活一次?希望一次?从而对自己过于沉重的双肩,作一次短暂的卸任。对自己只有一次的生命,作一回较轻松的交待。
我不知道。
当我们和风车作战的时候,那风车总是很高很大。或者那风车便是我们自己呢。
什么是大悲不知道自己的悲哀,此大悲也。
知道自己的悲哀而又无能为力,此大大悲也。
滇池就在脚下,辽远。阴郁。大团大团响着闷雷的云,遮住了远远的岸和岸上的山。让滇池看上去比实际还要辽阔。就象心,就象人,有时你觉得很近,近得能走进心里。有时却在面对面的时候,觉如千里之外,遥不可及。就象此刻,云雾缭绕的彼岸,令人浮想联翩。面前的茫茫水域,又让人嘎然止步,止在这八百里池前。
今天,一九九四年六月六日。
此刻在遥远的诺曼底,为了纪念五十年前那决定世界命运的伟大行动而聚集在海滩上的人们,正在做什么克林顿对那一片密密麻麻飘扬着的各国小旗和密密麻麻洁白的十字架说:你们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换来了我们今天的自由。
生命与自由,多么深邃又古老的命题。
有多少人能在这个星球表面的某一方土地上,留下一个为人敬仰的十字架又有多少人能够在生命过程中,作为自己的主人,真真实实地生活过?即使只有那么几年、几月、甚至几天面对大悲阁,我觉得自己异常微小。
凭栏远望,滇池像一幅静止的画,从眼前铺展开去,铺向天边。她好象已在我的梦中,生活了千百年。今天,她让那个梦,在我心中慢慢醒来。
方圆数里,就我一个人。而风铃,一直相依相伴,忠实犹如永恒。
细细地,我享受着这不可多得的孤独。
它不同于在陌生或熟悉的人群中所感到的,更不同于情到深处(当然,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曾经拥有过此种时刻)。
我那与生俱来的、旷世的孤独哟今后的人生应该怎样走?渗透了风铃的洗礼,是否能够宠辱皆忘,直面每一个拐角后的等待直至离开,直至现在,我始终不知道,这大悲阁有几层?挂在它的尖角上的风铃有多少?但我知道,那个将这亭命名为大悲阁的聪明人,定在此处有一番大彻悟。
那一片风中的铃呀,可知道我会用什么样的心情,在今天以后的日子里,把你们珍藏感悟箴言像风和风铃,一直相依相伴,忠实犹如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