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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躁动的都市

埃塞克斯确实准备铤而走险了。他没有再见到安东尼·培根,他能听到的,只有他的母亲和佩内洛普的建议、克里斯托夫·布朗特爵士的怒骂和亨利·卡夫那残忍的主张。尽管蒙乔伊不肯再为他效力,但他仍然和詹姆斯国王有书信往来,仍然希望从苏格兰得到帮助。1601年初,他写信给詹姆斯国王,请他派代表到伦敦,同他商谈共同的行动路线。这一次,詹姆斯同意了,他派马尔伯爵前往英国,同时写了一封信鼓励埃塞克斯。信比代表先到。埃塞克斯收到信后,把它放在一个黑色的小皮夹中,又把小皮夹挂在脖子上,藏了起来。

最后的爆发很快就到来了。伯爵的党羽被热情、恐惧和仇恨激励着,变得骚动不安。各种荒唐的谣言在他们中间流传着,随后又由他们散布到了整个伦敦。谣言说,塞西尔是西班牙人的朋友,他还为西班牙公主谋求英国王位的继承权。但更危险的人物是那个讨厌的罗利。谁都知道那个人的野心是无限的,无论是人间的法律还是天国的律条,他一概漠视;而且他曾发誓说--这则谣言迅速地传开了--如果没有其他办法除掉伯爵,那就亲手杀了他。不过伯爵的敌人可能蒙骗了女王,通过女王对伯爵下手,因此对他们来说,就没有必要采取这类暴力手段了。2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开始有传闻说伯爵马上就要被送进伦敦塔。埃塞克斯本人大概也信以为真了。他同一些亲信商量对策,那些人认为情况紧急,不能坐等马尔伯爵的到来,应该立即采取行动,否则对方就会抢先发动攻势。可是应该怎样行动呢?有些人赞成进攻朝廷的计划,并制订了详细的方案,提到为了安全起见,必须尽可能少用暴力,达到控制女王的目的。另外一些人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发动伦敦市民起来声援伯爵。有了整个伦敦的支持,他们必定会威慑朝廷。埃塞克斯不能做出决断,他仍然左右不定,可以想象,如果不是碰巧发生了一件事情迫使他采取行动,他大概还会无限期地拖下去,重新陷入他那惯常的狂热而无所作为的状态中去。

这件事情充分显示了塞西尔那种温和的才能。国务大臣凭着准确的直觉,发现脓疮已经到了破头的时候,此时应该挑它一下,让脓水流出来。于是他就这样做了。只需他轻轻一碰。2月7日星期六早晨,一名信使来到埃塞克斯府邸,通知伯爵女王命他参加枢密院会议。这就够了。在那些策划阴谋的人们看来,事情明摆着,这是要把伯爵抓起来。因此,除非他们立刻行动,否则就会彻底失败。埃塞克斯不肯去开会,他回复说他病得很重,不能起床。他的朋友们围在他的周围,决定明天就从那个国务大臣手里夺权。

女王本人应当始终不受侵犯--谁会卑鄙或者疯狂到怀疑这一点呢?埃塞克斯不断说明这一点,可是在这一群鲁莽的人中,显然有些人,即使对这位神圣的光荣女王,也是用亵渎的眼光去看的。就在那个星期六下午,发生了一段奇异的插曲。吉利·梅里克爵士,伯爵最狂热的追随者之一,和他的一群朋友,渡河到索思沃克的环球大剧院去找演员。他说,他决心要让人们看看英国的君主是可以被推翻的,因此他要求演员们在当天下午上演莎士比亚的历史剧《理查德二世》。演员们表示反对:这是一部老戏,上演这部戏是要赔钱的。可是吉利坚持要他们演出。他提出,只要演员们按他的要求去做,他就付给他们四十个先令。于是,这部戏上演了。这件事当然十分古怪!吉利爵士一定是熟悉历史而不熟悉文学的,因为假如他熟悉文学的话,他难道还会以为,莎士比亚笔下那个想象力丰富的年轻主角的惨死,竟能促使这个世界中的人们,用实际行动去推翻与戏中的暴君完全不同的一位君主呢?

政府获悉了一切情况,采取了防范措施。星期日早晨,守卫白厅的警卫比平时多了一倍。查尔斯·戴弗斯一大早就赶往白厅侦察情况、回来报告说,向宫廷发动突袭是不可能了。他建议伯爵秘密逃出伦敦,前往威尔士,在那里伺机造反。克里斯托夫·布朗特爵士则主张立即行动,他的意见得到了一大批带着武器的人的赞同。这些人从黎明时分陆续进入埃塞克斯府邸的院子里,越聚越多。到十点钟,已经聚集了三百多人,埃塞克斯也在他们中间,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便门打开了,四位朝廷要人--掌玺大臣、沃斯特伯爵、威廉·诺利斯爵士和司法大臣站在门外。他们获准进入庭院,但随从人员都被挡在了门外。掌玺大臣埃杰顿说,他们奉女王的命令而来,目的是查明这些人纠集在这里的原因,并且奉旨宣布,如果这一举动出于对什么人的不满,无论涉及什么人什么事都可以提出来,一定秉公办理。庭院中乱成一片,根本不能进行谈话,埃塞克斯请四位外表威严而内心惴惴不安的大臣同他一起上楼,到他的书房里谈话。他们同意了,但是刚一走进书房,那群人就冲了进来。一些人大喊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另外一些人高叫着:“把他们关起来!”伯爵被那一大群边吼边做手势的追随者围住了。他想对他们讲话,但是一开口就被他们打断了。“走吧,爵爷,他们耍弄您;他们背叛您;他们干扰您;您耽误时间了!”他对这些人无能为力,正当几位枢密院大臣徒劳地命令他们放下武器,安静离去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群簇拥到了门口。他叫埃杰顿和其他三位大臣留在原地,他大声说,过一会儿他就回来,和他们一起去见女王。说着他已经到了书房外,门立刻被关上了,四位枢密院大臣被锁在门内。他们被“关起来”了。疯狂的人群冲下楼梯,涌进庭院。然后几扇大门打开了,他们全都涌到了大街上。可是即使在这时,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们仍然拿不定主意。他们要到哪儿去呢?“到王宫去!到王宫去!”一些人这样喊着,所有人都在等待埃塞克斯的命令。但埃塞克斯突然下了决心,转身向市区走去。于是,人群向市区进发了。可是这么多人没有足够的马匹,只得全体步行。河滨大道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拿着武器,匆忙走过大街。高个子、皮肤黝黑的克里斯托夫·布朗特爵士大步走在队伍最前面。“前进!前进!前进!前进!努力!努力!”他大喊着,竭力用粗野的手势和断断续续的叫喊鼓动伦敦市民支持伯爵。

这支造反的队伍从鲁特门进入伦敦市区,但政府当局已经抢在了他们的前面。布道牧师们得到通知,命他们通知伦敦市民留在家中,准备好随身武器,等待下一步命令。市民们都服从了。他们为什么不该服从呢?伯爵是他们的英雄,但他们是女王忠诚的子民啊。对于这场突发的变故,他们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他们对变故的原因毫不了解。接着消息传来,伯爵已经被宣布为叛国分子。这个骇人的罪名以及它所意味着的不可避免的残忍刑罚让他们吓破了胆。正午,埃塞克斯和他的队伍到了圣保罗大教堂门前,市民们没有表现出任何响应他的迹象。他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高喊有人策划阴谋,要杀害他,又说英国的王位被人出卖给西班牙公主了。可是没有任何用处,也没有丝毫回应,没有一个人加入他的队伍。街上的人们沉默地站在一旁,一些人从街道两旁的门口和窗口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困惑和惊惧的表情。他原本计划在圣保罗大教堂发表演说,但在这样的气氛下,发表预定的演说肯定不可能了;再加上此时他的自信心已经完全丧失了。他走到奇普赛特街时,所有人都可以看出他的绝望了,涔涔的汗水从他的脸上淌了下来,脸部则因恐怖而扭曲了。他终于回过神来--他彻底完了--他的整个生命已经在这场可怕的惨败中摔成碎片了。

到了格雷斯教堂街,他走进他的朋友史密斯郡长的家,希望能得到这位朋友的帮助。可这位郡长虽然同情他,却是忠于王室的,于是他借口找市长商量而离开了。稍做休息之后,埃塞克斯重新走上街头,发现跟随他的那些人已经溜走了大半,政府军队正在集中向他攻来。他决定返回自己的住所,可当他走到鲁特门时,发现道路被堵住了。伦敦主教和约翰·莱维森爵士组织了一些士兵和市民中的志愿者,在狭窄的城门口拦上了几条铁链。叛乱队伍发动了进攻,但被政府军队击退了。克里斯托夫爵士负伤,一名侍从被杀死了,另外几个人受了重伤。埃塞克斯转身向河边走去,他乘船划进自己的住所,从水门进入宅内。这时他得知四位被关起来的枢密院大臣已经获释,回到了白厅。他急忙销毁了一大批罪证,包括他脖子上挂的黑色小皮夹中的信件,随后他便赶去部署防御工作。不久,海军大臣率领女王的部队,包围了他的住所。部队带来了大炮,抵抗显然没有用了。经过一段简短的谈判之后,埃塞克斯无条件投降,随后立即被押送进伦敦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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