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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汤姆不再因可怕的秘密而苦恼,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的注意力已转移到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贝姬·撒切尔不来上学了。

汤姆和自己的自尊心斗争了好几天,想对她“敬而远之”,但又难以割舍。连续几个晚上,他都不由自主地在她家外面徘徊,心里非常难过。她是不是病了?万一死了怎么办?

想起这些,他就心烦意乱。别说是当兵打仗,就连当海盗,也提不起他的兴趣。美妙的生活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凄凉。他收起铁环,放好球拍。这些东西再也不会给他带来一丝快乐。

他的情绪变化牵动了姨妈的心。她开始想方设法治他的病。和有些人一样,姨妈这个人对各种专卖药和所有新奇的强身治病方法都特别迷信,简直就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实验家。只要有新发明,她就急不可待,跃跃欲试。不过,她从来不是在自己身上试,因为她从不生病。她逮着谁就叫谁试。

她订阅各种健康杂志和相术之类的骗人刊物,这些东西充斥着神乎其神的无稽之谈,可对她来说却像是吸入鼻孔的新鲜空气。什么室内如何通风,如何上床睡觉,如何起床,该吃什么,该喝什么,该如何锻炼,如何保持良好的心态,如何穿衣等等,这些胡说八道对她来说完全就是福音。她却没有注意到,这一期的健康杂志往往推翻上一期的说法。她思想单纯,人又老实,所以很容易上当受骗。她经常收拾好那些骗人的刊物,带上冒牌的药品,出门给人治病。打个比方说,就是她跨着病恹恹的马,带着死神,“与地狱结伴而行”。她总以为自己是救死扶伤的天使,怀揣神奇的乳香,专给有病痛的邻人治病。

眼下,正时兴水疗法,汤姆情绪低落对她来说是个意外的收获。每天早晨天刚放亮,她就叫他起床,让他站在柴棚下,用凉水把他浑身浇透,拿像锉刀似的毛巾给他搓身,让他恢复常态,然后用湿床单裹住他,再压上几条毛毯,把他捂得大汗淋漓,直到把灵魂冲干净,照汤姆的话说,就是直到“毛孔里流出黄色的脓水”。

这么一折腾,这孩子越发愁眉不展,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提不起精神来。她又给他增加了热水浴、坐浴、淋浴、浸浴等疗法,可汤姆仍像个灵车似的阴沉。最后,她改用食疗和理疗,让他吃燕麦片,往他身上抹发泡灰浆,来辅助水疗。她把他当成了药罐子,能装多少就装多少,每天都用江湖郎中包治百病的万灵药把他的肚子填得鼓鼓的。

到了这时,汤姆对姨妈的迫害已变得无动于衷,这让老太太惊慌失措,心神不宁。她头一回听说“止痛药”,便立刻订购了许多。这是一种口服液,她尝了一口,觉得胃里火烧火燎,庆幸自己得了灵药,于是放弃水疗和其他疗法,一心认准了它。

她给汤姆倒了一汤匙,让他服下,然后十分焦虑地等待结果。果然,汤姆的“冷漠”被彻底打破。即使她把这孩子架在火上烤,他也不会表现得比这更疯狂。她忧愁全消,心情平静。

汤姆认为,他该清醒了。他虽被折磨成这样,但这种生活也够浪漫,只是柔情越来越少,各种疗法变化太多,让他感到厌烦。

于是,他想方设法寻求解脱。最后,他突然想到,可以声称自己喜欢吃止痛药。他经常问姨妈要药,后来姨妈变得不耐烦,叫他自己动手,别再烦她。假如换成希德,她会真的感到高兴,也不会起疑心。但这是汤姆,她必须偷偷留意药瓶。她发现药的确在减少,但她做梦也没想到,这孩子一直在用那药“治疗”客厅地板的裂缝。

一天,汤姆正在往裂缝里灌药,姨妈养的黄猫突然跑过来。它眼睛盯着汤匙,馋得喵喵叫,乞求喝一口。汤姆说:

“彼得,不想喝就别要。”

彼得表示它真的想喝。

“你最好确定。”

彼得似乎很确定。

“你要喝,我就给你喝,我可不是小气鬼。你要是觉得不好喝,可别怪我,只能怪你自己。”

彼得欣然同意。

汤姆掰开猫嘴,把止痛药灌了下去。彼得腾空一跃,蹿出两码远,嘶叫着在屋里跑来跑去,砰的一声,一头撞在家具上,打碎了好几个花盆,把地上弄得一片狼藉。接下来,它昂头挺胸,后脚蹬地,兴奋地跳来跳去,喵喵叫个不停,仿佛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然后,它开始在屋里到处乱窜,弄得乱七八糟,混乱不堪。这时,姨妈进屋了,它连翻几个筋斗,嘶地大叫一声,叼起一枝花,从敞开的窗户蹿了出去。老太太见此情景,大惊失色,一动不动。她从眼镜片上方一瞅,发现汤姆正躺在地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汤姆,猫犯了什么毛病?”姨妈问道。

“姨妈,我不知道。”汤姆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怪事,我从没见过这等事,它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真不知道,波莉姨妈,猫高兴的时候就是这样。”

“真的吗?”姨妈的腔调让汤姆感到不安。

“真的,就是那样,反正我相信。”

“你真的相信?”

“真的相信!”

老太太弯下腰来。汤姆好奇而又焦虑地看着她,等发现她的“意图”已来不及。泄露真相的汤匙柄在床下暴露出来。

波莉姨妈抓起汤匙,举起来。汤姆的脸不由得抽搐,耷拉下眼皮。姨妈揪住她平时揪惯的“把柄”——汤姆的耳朵——用顶针在他的脑瓜上使劲敲了几下。

“少爷,一个可怜的小动物,不会说话,你干吗要害它?”

“我那是可怜它……因为它没有姨妈!”

“没有姨妈?你这傻瓜。这跟姨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啦!它要是有姨妈,它姨妈早就把它烧焦了!早就把它的肠子给烫烂了!让它也体会一下做人的滋味!”

波莉姨妈一听,突然一阵心痛,懊悔起来。她恍然大悟,这药连猫喝了都受不了,何况是一个孩子。

她的心软了,觉得对不起他,眼睛有些湿润。她摸着汤姆的头,亲切地说:

“汤姆,我本来是一片好心。再说,这药对你的确管用。”

汤姆抬起头来,望着姨妈的脸,闪烁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深沉的伤感。

“姨妈,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我对彼德也是一片好心,这药对它也的确管用。我从没见过它这么活蹦乱跳,自从……”

“走开吧,汤姆,别再烦我了。你就不能乖一点,做个好孩子吗?以后再也不用吃药了。”

汤姆提前到校。大家注意到,这种奇怪的事最近天天发生。他最近一直不和同学们一起玩,总是独自在校门口徘徊。

今天又是这样。他说自己病了,看上去还真像个病人。他装作四处观望的样子,但真正关注的,却是那条熟悉的上学路。

不久,杰夫·撒切尔出现了,汤姆立刻面露喜色。他凝视了一阵,然后伤心地转过身。等他走近,汤姆主动跟他打招呼,小心翼翼地“诱导”他,以便向他打听贝姬的消息。可是,这个只会玩的傻小子根本接收不到汤姆发出的信号。

汤姆望眼欲穿,希望有一条翩翩连衣裙出现在眼前的小路上,但每次看见的都不是他心想的那位姑娘。他感到十分懊恼。最后,连衣裙不再出现,他陷入了绝望的深渊,走进空荡荡的教室,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后来,又一条连衣裙从校门口翩然而入,汤姆欣喜若狂,跑出教室。他就像印第安人那样,腾空跃起,欢笑呼喊,追逐其他男孩。他不顾生命危险,越栅栏,翻筋斗,打倒立……凡能想到的英雄行为,他都逐一展现,还不时朝贝姬·撒切尔瞟上一眼,看她是不是在注意自己。可她好像对此毫无觉察,根本不往他这边看。难道她没发现自己在这里?很有可能。他要把英勇顽强展现在她的眼前。

他一路喊杀过来,抢走一个男孩的帽子,抛到教室的屋顶,冲入几个男孩中间,把他们绊得东倒西歪,结果自己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四肢朝天躺在贝姬的面前,差点把她绊倒……她扬起头,转身走开,还撂下一句:“哼!有些人自以为了不起,总是一个劲地卖弄!”

汤姆臊得面红耳热。他从地上爬起身来,偷偷溜走,蔫不拉唧,垂头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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