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蓝色的布鞋踏入红颜居的残垣废墟之中,蓝布鞋的主人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容颜倾城绝伦,不可方物。这般不俗的容颜若是生在女子身上定是又要掀起一番风浪。
青年的右手搭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垂眸望着满地死灰,眼睑颤了一颤。
回禄虽已俯首,红颜却成枯骨。
月落重生,残灯再红,终究只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
“红尘如幻梦,华灯终是空。炷尽沉烟乱年光,断井残垣皆虚付······”青年轻声叹息:“如此死法,又怎算得上是求仁得仁?文朱翠女,你当真是白来这人世间走了一遭。”
青年抬步在废墟中走了一圈,又抬头望了望天边的那轮残月,再次落下一声轻叹,但也只是一声轻叹。似乎他来这里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来叹息一番这薄命红颜的悲剧命运。
青年走了,似是什么也没有带来,什么也没有带走。凄凉冷寂的残垣断壁就连青年的一声轻叹都未能留住。
冷风凄凄,已经成为废墟的红颜居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可怕又可怜。
高楼成废墟,红颜成枯骨,人世间的悲剧莫过于此。
逝者已矣,生者何堪?
“嫣然一笑,向烛花光下,经年才见。欲语远羞如有恨,方得东君一盼。天意无情,更教微雨,香泪流丹脸。今朝霁色,笙歌初沸庭院。
因是思入东屏,当年手植,遍桃源低岸。失脚东来春七度,辜负芳丛无限。问讯园丁,宁如归去,细与从头看。东风独立,白云遮断双眼······”
佳人已去,音容不再,芳踪难觅。
兰亭柳林轻抚着纸面,低吟出声,画中人风采如昔,却已非阳世中人。兰亭柳林失手打翻了砚台,墨汁四溅,毁了他的画作,也弄脏了他的衣服。他已经画了不下二十张画像,却没有一张能画出他心中的翠女。“罢了,有些东西永远也留不住,正如失去的永远也无法挽回······既然留不住你,那便将你的音容笑貌永远地留在心里吧!”
兰亭柳林将剩下的三张画像投入还在燃烧的火盆之中,翠女的画像被烧成了灰烬,他自己的心也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兰亭柳林沿着书案坐下,“翠女,这是你想要的吗?”
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我被你骗了那么多次,却总是学不聪明。
翠女为什么要选择死亡来作为一切的终结?
让兰亭柳林为她的死而痛苦一生是她想要的吗?
“翠女,你究竟是爱我多一点还是恨我多一点?即便你总是在骗我,我还是······”兰亭柳林痛苦地闭上双眼。
兰亭柳眷推开房门便看到他向来敬如天神的大哥颓丧地坐在地上,那一刻,兰亭柳眷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失望多一点还是痛心多一点。他的大哥,兰亭家的嫡系长子,定安侯府的世子,如今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兰亭柳林并不抬头看自己的弟弟,“柳眷,对不起······大哥让你失望了。”
兰亭柳眷站在门边,“大哥,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大哥,你心里很清楚,在兰亭家,对你失望的人是父亲,为你痛心的人是母亲······大哥,我只是很难过,你怎么可以忘了兰亭一族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你怎么可以——”
兰亭柳眷深吸了口气,“我难过不是因为你为情所困,而是因为你已经忘了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在乎过‘定安侯’这个封号。我们可以不在乎和‘定安侯’有关的一切,你也可以不在乎定安侯府世子这个身份——因为,我们真正拥有的只是‘兰亭’这个姓氏。
“大哥,你已经忘了父亲经受了多少痛苦才守住‘兰亭’这个姓氏,你已经忘了在今日的朝堂我们要守住‘兰亭’有多艰难!”
兰亭柳眷低头望着兰亭柳林,眼神深邃,他们的身体里流着的是兰亭一族的热血,他们的身上承载的是兰亭一族的英魂,即便是眼前的这副颓废的躯壳里流的也是兰亭一族的血。兰亭有今日的声望是兰亭几代先人用生命换来的,不该毁在这一代的他们手上。
“大哥,自从你十五岁那年随父亲出征乌弋山离凯旋归来之后,你在我心里就成了‘兰亭’。大哥,你还记得吗?父亲就是在那一年被皇上封为了‘定安侯’······我们很开心,因为‘兰亭’又一次得到了世人的承认。”兰亭柳眷不相信自己的大哥会忘记他身上肩负的责任,“大哥,母亲以为你病了,她很担心你······身为兰亭柳林,你没有资格让父亲对你失望,没有资格让母亲为你担心。”
兰亭柳眷转身背对着兰亭柳林,“大哥,我会在外面等着你,我们一起去向母亲请安,让她知道你已经没事了。”
兰亭柳眷没有给兰亭柳林说话的机会,他也不能给兰亭柳林说话的机会;兰亭柳林也没有反驳兰亭柳眷的话,他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能拉他一把的人,尽管他会伤得鲜血淋漓。
一个男人爱错了人并没有什么过错,他只是不该忘记自己还是兰亭家的子孙。
“我真的忘了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了吗?我真的已经不配为兰亭家的子孙了吗······”兰亭柳林双手覆面,“翠女······兰亭柳林并不后悔爱上你,只是······”
兰亭柳眷站在院子里望着墙角那株已经死去的垂丝海棠,原来,这株大哥最喜欢的垂丝海棠已经死了。垂丝海棠虽死,却仍旧是大哥心中的最爱,大哥宁愿日夜对着垂丝海棠已经干枯的躯干也不愿意将它遗弃。
兰亭柳眷轻轻叹了口气,大哥,你可千万不要让柳眷失望啊!
兰亭柳眷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也不敢算着时辰。猛然间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响,兰亭柳眷却不敢回头。
“走吧,我们去见母亲。”
“好。”
这一刻,时光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