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月下刺袁募一剑的男子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剑改变了袁募的命运,因为他的一剑,从此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魔。
但他是无罪的。
他只是在拯救另一个人的生命。不!他救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男子小心地将背上的人放入马车之中,刚准备退出来,却发现那在昏迷之中的人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男子轻拍秋名扬的手,轻声道:“秋名扬,别害怕,你已经出来了,尤倾现在就带你回家。”
回家······家啊,多么温暖人心的字眼。
尤倾拿下了秋名扬的手,退出马车。尤倾才刚在马车外站定,一只手便搭上了他的肩膀,一名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子自他身后探出身子来。尤倾侧头望着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尤澐,放开你的手。”
尤澐很听话地放开了自己的手,伸手一撩马车车帘便窜进了马车,不一会儿便在里面哇哇叫,“尤倾——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是谁?”还未等尤倾回答,尤澐又发出一声惊叫,“伤成这样——袁旭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老匹夫,手黑心毒!简直不是人——”尤澐探出一个头来,“尤倾,他还有救吗?”
尤倾淡淡地向尤澐投去一眼,阴柔秀气的容颜却有一种由内而外的慑人气势。“他是秋名扬,在平王的大仇得报之前他绝不会死。”
尤澐自马车上跳下来,神情肃穆,“尤潍传回来的消息里究竟说了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尤倾望着尤澐的眼睛,“他是秋家最后一个男丁。”
“你说什么?”尤澐身子一颤,“尤倾,你在说什么?”尤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尤倾移开自己的视线,转而望向渺无边际的夜色,“也许还有其他的人,但在宣武皇帝大行之前他们是不会再出现的,这样活着也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不告诉我?尤隐你也瞒着是不是?为什么——”尤澐捏紧了拳头,满腔怒火、满腔怨愤无处发泄。
尤倾冷淡的神色显得不近人情,“告诉你又能如何?你若是在今日之前知道了,是要在今日杀了袁旭?还是冲进皇宫里去杀了宣武皇帝?告诉了你——你今日还会如此安分吗?大长公主是何等人物——她都只能忍,你又能做什么?”
尤澐凄惶地笑了一声,“忍?我们还要忍多久?十五年?还是三十年?忍······如果我们继续隐忍下去,到最后是不是连郡主都保不住?”
痛苦,怨恨······是世道不公?还是天道无情?
“尤澐······”尤倾的神情之中多出几分柔和,“你可曾对平王失望?”
“当然不曾。”尤澐想也未想便答道,“十五年前······即便在那样的绝境之中平王也为月下轩中的人安排好了退路······若是没有平王,我们又岂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虽然如今月下轩中人流落天涯,但是,毕竟很多人都活下来了······”尤澐眼中有了湿意,“尤倾,我好恨,为什么平王那样的人却得不到善终?我真的好恨······”
“我明白,月下轩中人谁能不恨?”尤倾的视线再次放到尤澐身上,“尤澐,如果你不曾对平王失望,那么你也不要对郡主失望。”
如果平王不曾让人失望,那么郡主也不会让人失望。他们都是那种宁愿自己受尽人间极苦也不愿让追随他们的人为他们枉流一滴血的人。
尤澐的神色滞了一滞,随即道:“我明白了,尤倾,我是真的明白了。我知道郡主不会让我们失望,我只是难过,尤倾,我只是难过。郡主她······才十五岁啊······”
尤倾眼神幽然,“这便是郡主的宿命,正如我们尤家人身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宿命,责任······要让多少人付出血和泪的代价?悲苦的命运,沸腾的热血,染血的豪情······他们这一群人注定要在这世间谱出一曲悲歌。
尤澐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又展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不说这些了,我们走吧!”
尤倾点头。
马车远去,原地只留下了清冷的月光。
钟离逐风回到永昌侯府的时候月已上中天,钟离逐风在永昌侯府门前停下,低头笑望着那坐在永昌侯府门槛上的人,“这大半夜的不回你的定安侯府,跑到我永昌侯府的门槛上坐着——是何道理?”
钟离逐风也不急着进府,将整个身子倚在门前的石狮上,又自袖中抽出檀香扇轻摇,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兰亭柳眷轻笑出声,“你还好意思说我,大半夜的,你这永昌侯府的小侯爷不好好地在你的侯府里待着,还在外面瞎跑些什么?”
钟离逐风仍旧摇晃着檀香扇,“我说是佳人有约,你信吗?”
“我信,即便你说是艳鬼有约,我也信。”兰亭柳眷笑道,“就是不知是你勾走了那佳人的魂魄,还是那佳人勾走了你的魂魄······”
“勾魂?”钟离逐风以檀香扇遮住半边脸,极尽魅惑之态,“我可不勾别人的魂,至于勾我的魂——寻常女子可勾不了我的魂,你说的艳鬼倒是有几分可能。”
兰亭柳眷抬头望着钟离逐风,极为认真地道:“你再用这幅表情望着我,佳人的魂魄没有被你勾走,我的魂魄怕是要让你勾走了。”
两人相视一笑,萦绕在彼此心头的愁绪立时散去了些许。
钟离逐风收起檀香扇,“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是送素弦回平王府了吗?”
兰亭柳眷脸上的笑容缓缓收了起来,“我只是忽然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保护不了自己关心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在乎的人一个个走向绝路······我来找你,可是老管家告诉我你还没有回来。我这才发现你我原来是如此不同,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做了很多事。就像素弦一样,你们在我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走出了那么远,远得即便我穷尽毕生之力也是追不上了······”
兰亭柳眷闭了闭眼,平静的讲诉却比痛苦的哀嚎还要让人心酸。
钟离逐风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那旷古的荒原再次出现在他的眼眸之中。“柳眷,你不必如此。”钟离逐风语气轻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必如此为难自己。你有你要走的路,我们也有我们注定的宿命。柳眷,不要折磨自己,柳林的悲剧不是你造成的,素弦要走的路也不是你逼她走的,我的选择也不是因为你而作出的。”
钟离逐风微微垂下眼眸,望着地上的光影,“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抗拒的命运,柳眷,守护好兰亭世家才是你的责任——你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
兰亭柳眷苦笑,“你知道素弦对我说了些什么吗?”兰亭柳眷双手抱膝,开始徐徐讲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