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漫天比血还要鲜红的云霞;血,满地与红霞相辉映的赤血。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振衣为风、皎若朝霞、灼若绿波芙蕖的男子含着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那样举世无双的人就那么去了······
他想永远记住那人霞姿月韵的风采,他想永远记住那人晔如阳、皎如光的眼睛······但他怎么也忽视不了那人身上扎着的几百支箭头,怎么也忽视不了那人被鲜血染红的战袍······
他想哭,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原来,绝望到极致、痛苦到极致、怨恨到极致时人是哭不出来的。
“铁马云雕共绝尘,柳营高压汉宫春······”他无力地躺倒在血泊之中,喃喃念着,不会再有了,不会了,永远不会了。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
苍天为何如此不公?
他恨,他怨,他痛······
不要,不要,不要······
那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最终成了红色的噩梦。
睦闻鸢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是梦吗?不是,是十五年前血淋淋的事实。
平王,平王,平王已经不在了,平王已经走了十五年了。
那个有着霞姿月韵一般风仪的人,那个以苍生百姓为己任的人,那个让人甘心臣服追随的人······就那么永远地去了。
十五年,十五年啊······他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了十五年了。
睦闻鸢深吸一口气,披衣起床,推门而出。
睦闻鸢在院子里吹着冷风站了一夜。
一连十个夜晚都是如此。
第十一夜,睦闻鸢的院子里早早地站了一个人。
睦闻鸢望着那双眼睛,几乎以为平王又来入梦。
“先生。”
这是平王留下的血脉,她的身体里流着平王的血,她的身上承载着平王的英魂。
睦闻鸢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他终究还是没能哭出来。“郡主。”
“先生,你要相信父亲从来就不曾离开过我们。”素弦抬头望月,月光照在她如玉的容颜上投出朦胧轻盈的光影。“虽然我没能见到自己的父亲,虽然父亲没能陪我长大,但是我从不觉得孤独,因为我始终觉得父亲的英灵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郡主······”
“先生,父亲一直活在我们的心里。先生如此自苦,父亲见了又该如何难过?素弦请求先生为我父亲好好活着。”
只要他们将平王的精神延续下去,只要世人永远记住平王这个人······即便平王的肉体已腐,他的灵魂也将永生不灭。
“郡主,我会为平王、为你好好活着,但是······”睦闻鸢苦涩一笑,但是也将永远痛苦下去。
素弦明白睦闻鸢未说出口的话,无声地逸出一声轻叹。她又何尝能释怀?她怎会不思念自己的父亲?她怎会不渴望父亲温暖的怀抱?她怎会······只是,痛苦的人已经太多了,她只能将自己的痛苦藏进心里,做好平王府的郡主,做好秋灵鹤的女儿。她的身上实在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
只有明月来相照的深院里,两人久久无言。
许久之后,睦闻鸢开了口,“郡主,还撑得下去吗?”
“我可以,这些日子的辛苦只是让我离父亲更近了一步。”
“平王府重开月下轩之事只怕已经在皇城中传开了。”
“先生,素弦会处理好的。”
永昌侯府
面如冠玉的小侯爷将手中的白布放入一旁的火盆之中,笑望着白布成灰。“皇城里的这一潭水是越来越浑浊了,也不知谁能笑到最后。”小侯爷自书案前轻轻一跃,在另一边的卧榻上躺倒下来。
与此同时,原本紧闭的房门也被人猛地推开了。
“钟离逐风——”来人身形挺拔,俊逸如松。
小侯爷叹了口气,“功长俭啊功长俭,就你这不着调的样子我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放心把神策军交给你的!已故的上将军要是知道昔日平王手底下的中军被交到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手上——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半夜活过来掐你的脖子······”
“钟、离、逐、风——”功长俭恶狠狠地咬牙。
小侯爷一见功长俭这样子便知道自己的玩笑过了头了,立刻反省,“对不起,对不起······我就算要嘲笑你也不该扯上你父亲和平王——下次不会了,原谅我吧!”
嘲笑他——钟离逐风你有资格吗?还——还敢有下次!
功长俭竭力忍住自己想要把眼前这不知死活只知花前月下的人大卸八块的冲动,深呼吸,深呼吸······跟这种人生气自己就输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小侯爷开始转移话题。
功长俭忍了又忍,勉强压下怒火,“你继续装——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平王府重开月下轩的事?”小侯爷随手拿过一本书翻阅起来,“至于吗?大长公主不就是把一座关闭了十五年的阁楼重新打开了吗?”
“你少在我面前装糊涂——这是一座阁楼的事吗?月下轩在大夏意味着什么你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外面风吹雨飘与我这永昌侯府有何关系?又关我钟离逐风什么事?”小侯爷一本正经地回答,一派风轻云淡,气死人不偿命。
“你——好,好个钟离逐风!我倒是要看看你能置身事外多久!”功长俭说完就走。
小侯爷的声音随风追上,“功长俭,你莫轻看了平王,轻看了秋素弦!好好守住你手中的神策军——这就是你能为他们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功长俭的脚步顿了一顿,却未回头。
小侯爷自卧榻中起身,无奈一笑,“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将神策军牢牢抓在手里的。”小侯爷推开窗户,院子里的木芙蓉开得正好,“华木拒霜,傲骨凌寒······小丫头,希望你是真的长大了。”
树叶微动,带起一阵入脾香风。
冰明玉润天然色。凄凉拚作西风客。不肯嫁东风。殷勤霜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