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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傻帮闲趋奉闹华筵 痴子弟争锋毁花院

词曰:步花径,阑干狭。防人觑,常惊吓。荆刺抓裙钗,倒闪在荼蘼架。

勾引嫩枝咿哑,讨归路,寻空罅,被旧家巢燕,引入窗纱。

话说西门庆在房中,被李瓶儿柔情软语,感触的回嗔作喜,拉他起来,穿上衣裳,两个相搂相抱,极尽绸缪。一面令春梅进房放桌儿,往后边取酒去。

且说金莲和玉楼,从西门庆进他房中去,站在角门首窃听消息。他这边又闭着,止春梅一人在院子里伺候。金莲同玉楼两个打门缝儿往里张觑,只见房中掌着灯烛,里边说话,都听不见。金莲道:“俺到不如春梅贼小肉儿,他倒听的伶俐。”

那春梅在窗下潜听了一回,又走过来。金莲悄问他房中怎的动静,春梅便隔门告诉与二人说:“俺爹怎的教他脱衣裳跪着,他不脱。爹恼了,抽了他几马鞭子。”

金莲道:“打了他,他脱了不曾?”

春梅道:“他见爹恼了,才慌了,就脱了衣裳,跪在地平上。爹如今问他话哩。”

玉楼恐怕西门庆听见,便道:“五姐,咱过那边去罢。”

拉金莲来西角门首。此时是八月二十头,月色才上来。两个站立在黑头里,一处说话,等着春梅出来问他话。潘金莲向玉楼道:“我的姐姐,只说好食果子,一心只要来这里。头儿没过动,下马威早讨了这几下在身上。俺这个好不顺脸的货儿,你若顺顺儿他倒罢了。属扭孤儿糖的,你扭扭儿也是钱,不扭也是钱。想着先前吃小妇奴才压枉造舌,我陪下十二分小心,还吃他奈何得我那等哭哩。姐姐,你来了几时,还不知他性格哩!”

二人正说话之间,只听开的角门响,春梅出来,一直迳往后边走。不防他娘站在黑影处叫他,问道:“小肉儿,那去?”

春梅笑着只顾走。金莲道:“怪小肉儿,你过来,我问你话。慌走怎的?”

那春梅方才立住了脚,方说:“他哭着对俺爹说了许多话。爹喜欢抱起他来,令他穿上衣裳,教我放了桌儿,如今往后边取酒去。”

金莲听了,向玉楼说道:“贼没廉耻的货!头里那等雷声大雨点小,打哩乱哩。及到其间,也不怎么的。我猜,也没的想,管情取了酒来,教他递。贼小肉儿,没他房里丫头?你替他取酒去!到后边,又叫雪娥那小妇奴才毴声浪颡,我又听不上。”

春梅道:“爹使我,管我事!”

于是笑嘻嘻去了。金莲道:“俺这小肉儿,正经使着他,死了一般懒待动旦。若干猫儿头差事,钻头觅缝干办了要去,去的那快!现他房里两个丫头,你替他走,管你腿事!卖萝葡的跟着盐担子走──好个闲嘈心的小肉儿!”

玉楼道:“可不怎的!俺大丫头兰香,我正使他做活儿,他便有要没紧的。爹使他行鬼头儿,听人的话儿,你看他走的那快!”

正说着,只见玉箫自后边蓦地走来,便道:“三娘还在这里?我来接你来了。”

玉楼道:“怪狗肉,唬我一跳!”

因问:“你娘知道你来不曾?”

玉箫道:“我打发娘睡下这一日了,我来前边瞧瞧,刚才看见春梅后边要酒果去了。”

因问:“俺爹到他屋里,怎样个动静儿?”

金莲接过来伸着手道:“进他屋里去,齐头故事。”

玉箫又问玉楼,玉楼便一一对他说。玉箫道:“三娘,真个教他脱了衣裳跪着,打了他五马鞭子来?”

玉楼道:“你爹因他不跪,才打他。”

玉箫道:“带着衣服打来,去了衣裳打来?亏他那莹白的皮肉儿上怎么挨得?”

玉楼笑道:“怪小狗肉儿,你倒替古人耽忧!”

正说着,只见春梅拿着酒,小玉拿着方盒,迳往李瓶儿那边去。金莲道:“贼小肉儿,不知怎的,听见干恁勾当儿,云端里老鼠──天生的耗。”

吩咐:“快送了来,教他家丫头伺候去。你不要管他,我要使你哩!”

那春梅笑嘻嘻同小玉进去了。一面把酒菜摆在桌上,就出来了,只是绣春、迎春在房答应。玉楼、金莲问了他话。玉箫道:“三娘,咱后边去罢。”

二人一路去了。金莲叫春梅关上角门,归进房来,独自宿歇,不在话下。正是:可惜团圆今夜月,清光咫尺别人圆。

不说金莲独宿,单表西门庆与李瓶儿两个相怜相爱,饮酒说话到半夜,方才被伸翡翠,枕设鸳鸯,上床就寝。灯光掩映,不啻镜中鸾凤和鸣;香气薰笼,好似花间蝴蝶对舞。正是:今宵胜把银缸照,只恐相逢是梦中。有词为证:淡画眉儿斜插梳,不忻拈弄倩工夫。云窗雾阁深深许,蕙性兰心款款呼。

相怜爱,倩人扶,神仙标格世间无。从今罢却相思调,美满恩情锦不如。

两个睡到次日饭时。李瓶儿恰待起来临镜梳头,只见迎春后边拿将饭来。妇人先漱了口,陪西门庆吃了半盏儿,又教迎春:“将昨日剩的金华酒筛来。”

拿瓯子陪着西门庆每人吃了两瓯子,方才洗脸梳妆。一面开箱子,打点细软首饰衣服,与西门庆过目。拿出一百颗西洋珠子与西门庆看,原是昔日梁中书家带来之物。又拿出一件金镶鸦青帽顶子,说是过世老公公的。起下来上等子秤,四钱八分重。李瓶儿教西门庆拿与银匠,替他做一对坠子。又拿出一顶金丝鬏髻,重九两。因问西门庆:“上房他大娘众人,有这鬏髻没有?”

西门庆道:“他们银丝鬏髻倒有两三顶,只没编这鬏髻。”

妇人道:“我不好戴出来的。你替我拿到银匠家毁了,打一件金九凤垫根儿,每个凤嘴衔一溜珠儿,剩下的再替我打一件,照依他大娘正面戴的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

西门庆收了,一面梳头洗脸,穿了衣服出门。李瓶儿又说道:“那边房里没人,你好歹委付个人儿看守,替了小厮天福儿来家使唤。那老冯老行货子,啻啻磕磕的,独自在那里,我又不放心。”

西门庆道:“我知道了。”

袖着鬏髻和帽顶子,一直往外走。不妨金莲鬅着头,站在东角门首,叫道:“哥,你往那去?这咱才出来?”

西门庆道:“我有勾当去。”

妇人道:“怪行货子,慌走怎的?我和你说话。”

那西门庆见他叫的紧,只得回来。被妇人引到房中,妇人便坐在椅子上,把他两只手拉着说道:“我不好骂出来的,怪火燎腿三寸货,那个拿长锅镬吃了你!慌往外抢的是些甚的?你过来,我且问你。”

西门庆道:“罢么,小淫妇儿,只顾问甚么!我有勾当哩,等我回来说。”

说着,往外走。妇人摸见袖子里重重的,道:“是甚么?拿出来我瞧瞧。”

西门庆道:“是我的银子包。”

妇人不信,伸手进袖子里就掏,掏出一顶金丝鬏髻来,说道:“这是他的鬏髻,你拿那去?”

西门庆道:“他问我,知你每没有,说不好戴的,教我到银匠家替他毁了,打两件头面戴。”

金莲问道:“这鬏髻多少重?他要打甚么?”

西门庆道:“这鬏髻重九两,他要打一件九凤甸儿,一件照依上房娘的正面那一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

金莲道:“一件九凤甸儿,满破使了三两五六钱金子够了。大姐姐那件分心,我秤只重一两六钱,把剩下的,好歹你替我照依他也打一件九凤甸儿。”

西门庆道:“满池娇他要揭实枝梗的。”

金莲道:“就是揭实枝梗,使了三两金子满顶了。还落他二三两金子,够打个甸儿了。”

西门庆笑骂道:“你这小淫妇儿!单管爱小便宜儿,随处也捏个尖儿。”

金莲道:“我儿,娘说的话,你好歹记着。你不替我打将来,我和你答话!”

那西门庆袖了鬏髻,笑着出门。金莲戏道:“哥儿,你干上了。”

西门庆道:“我怎的干上了?”

金莲道:“你既不干上,昨日那等雷声大雨点小,要打着教他上吊。今日拿出一顶鬏髻来,使的你狗油嘴鬼推磨,不怕你不走。”

西门庆笑道:“这小淫妇儿,单只管胡说!”

说着往外去了。

却说吴月娘和孟玉楼、李娇儿在房中坐的,忽听见外边小厮一片声寻来旺儿,寻不着。只见平安来掀帘子,月娘便问:“寻他做甚么?”

平安道:“爹紧等着哩。”

月娘半日才说:“我使他有勾当去了。”

原来月娘早晨吩咐下他,往王姑子庵里送香油白米去了。平安道:“小的回爹,只说娘使他有勾当去了。”

月娘骂道:“怪奴才,随你怎么回去!”

平安慌的不敢言语,往外走了。月娘便向玉楼众人说道:“我开口,又说我多管。不言语,我又憋的慌。一个人也拉剌将来了,那房子卖掉了就是了。平白扯淡,摇铃打鼓的,看守甚么?左右有他家冯妈妈子,再派一个没老婆的小厮,同在那里就是了,怕走了那房子也怎的?巴巴叫来旺两口子去!他媳妇子七病八痛,一时病倒了在那里,谁扶侍他?”

玉楼道:“姐姐在上,不该我说。你是个一家之主,不争你与他爹两个不说话,就是俺们不好主张的,下边孩子每也没投奔。他爹这两日隔二骗三的,也甚是没意思。姐姐依俺每一句话儿,与他爹笑开了罢。”

月娘道:“孟三姐,你休要起这个意。我又不曾和他两个嚷闹,他平白的使性儿。那怕他使的那脸[疒各],休想我正眼看他一眼儿!他背地对人骂我不贤良的淫妇,我怎的不贤良?如今耸七八个在屋里,才知道我不贤良!自古道,顺情说好话,干直惹人嫌。我当初说着拦你,也只为好来。你既收了他许多东西,又买他房子,今日又图谋他老婆,就着官儿也看乔了。何况他孝服不满,你不好娶他的。谁知道人在背地里把圈套做的成成的,每日行茶过水,只瞒我一个儿,把我合在缸底下。今日也推在院里歇,明日也推在院里歇,谁想他只当把个人儿歇了家里来,端的好在院里歇!他自吃人在他跟前那等花丽狐哨,乔龙画虎的,两面刀哄他,就是千好万好了。似俺每这等依老实,苦口良言,着他理你理儿!你不理我,我想求你?一日不少我三顿饭,我只当没汉子,守寡在这里。随我去,你每不要管他。”

几句话说的玉楼众人讪讪的。

良久,只见李瓶儿梳妆打扮,上穿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翠盖拖泥妆花罗裙,迎春抱着银汤瓶,绣春拿着茶盒,走来上房,与月娘众人递茶。月娘叫小玉安放座儿与他坐。落后孙雪娥也来到,都递了茶,一处坐地。潘金莲嘴快,便叫道:“李大姐,你过来,与大姐姐下个礼儿。实和你说了罢,大姐姐和他爹好些时不说话,都为你来!俺每刚才替你劝了恁一日。你改日安排一席酒儿,央及央及大姐姐,教他两个老公婆笑开了罢。”

李瓶儿道:“姐姐吩咐,奴知道。”

于是向月娘面前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月娘道:“李大姐,他哄你哩。”

又道:“五姐,你每不要来撺掇。我已是赌下誓,就是一百年也不和他在一答儿哩。”

以此众人再不敢复言。金莲在旁拿把抿子与李瓶儿抿头,见他头上戴着一副金玲珑草虫儿头面,并金累丝松竹梅岁寒三友梳背儿,因说道:“李大姐,你不该打这碎草虫头面,有些抓头发,不如大姐姐戴的金观音满池娇,是揭实枝梗的好。”

这李瓶儿老实,就说道:“奴也照样儿要教银匠打恁一件哩!”

落后小玉、玉箫来递茶,都乱戏他。先是玉箫问道:“六娘,你家老公公当初在皇城内那衙门来?”

李瓶儿道:“先在惜薪司掌厂。”

玉箫笑道:“嗔道你老人家昨日挨得好柴!”

小玉又道:“去年许多里长老人,好不寻你,教你往东京去。”

妇人不省,说道:“他寻我怎的?”

小玉笑道:“他说你老人家会告的好水灾。”

玉箫又道:“你老人家乡里妈妈拜千佛,昨日磕头磕够了。”

小玉又说道:“昨日朝廷差四个夜不收,请你往口外和番,端的有这话么?”

李瓶儿道:“我不知道。”

小玉笑道:“说你老人家会叫的好达达!”

把玉楼、金莲笑的不了。月娘骂道:“怪臭肉每,干你那营生去,只顾奚落他怎的?”

于是把个李瓶儿羞的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站又站不得,坐又坐不住,半日回房去了。

良久,西门庆进房来,回他雇银匠家打造生活。就计较发柬,二十五日请官客吃会亲酒,少不的请请花大哥。李瓶儿道:“他娘子三日来,再三说了。也罢,你请他请罢。”

李瓶儿又说:“那边房子左右有老冯看守,你这里再教一个和天福儿轮着上宿就是,不消叫旺官去罢。上房姐姐说,他媳妇儿有病,去不的。”

西门庆道:“我不知道。”

即叫平安,吩咐:“你和天福儿两个轮,一递一日,狮子街房子里上宿。”

不在言表。

不觉到二十五日,西门庆家中吃会亲酒,安排插花筵席,一起杂耍步戏。四个唱的,李桂姐、吴银儿、董玉仙、韩金钏儿,从晌午就来了。官客在卷棚内吃了茶,等到齐了,然后大厅上坐席。头一席花大舅、吴大舅;第二席吴二舅、沈姨夫;第三席应伯爵、谢希大;第四席祝实念、孙天化;第五席常峙节、吴典恩;第六席云里守、白赉光。西门庆主位,其余傅自新、贲第传、女婿陈敬济两边列坐。乐人撮弄杂耍数回,就是笑乐院本。下去,李铭、吴惠两个小优上来弹唱,间着清吹。下去,四个唱的出来,筵外递酒。应伯爵在席上先开言说道:“今日哥的喜酒,是兄弟不当斗胆,请新嫂子出来拜见拜见,足见亲厚之情。俺每不打紧,花大尊亲,并二位老舅、沈姨丈在上,今日为何来?”

西门庆道:“小妾丑陋,不堪拜见,免了罢。”

谢希大道:“哥,这话难说。当初有言在先,不为嫂子,俺每怎么儿来?何况见有我尊亲花大哥在上,先做友,后做亲,又不同别人。请出来见见怕怎的?”

西门庆笑不动身。应伯爵道:“哥,你不要笑,俺每都拿着拜见钱在这里,不白教他出来见。”

西门庆道:“你这狗才,单管胡说。”

吃他再三逼迫不过,叫过玳安来,教他后边说去。半日,玳安出来回说:“六娘道,免了罢。”

应伯爵道:“就是你这小狗骨秃儿的鬼!你几时往后边去,就来哄我?”

玳安道:“小的莫不哄应二爹!二爹进去问不是?”

伯爵道:“你量我不敢进去?左右花园中熟径,好不好我走进去,连你那几位娘都拉了出来。”

玳安道:“俺家那大猱狮狗,好不利害。倒没有把应二爹下半截撕下来。”

伯爵故意下席,赶着玳安踢两脚,笑道:“好小狗骨秃儿,你伤的我好!趁早与我后边请去。请不将来,打二十栏杆。”

把众人、四个唱的都笑了。玳安走到下边立着,把眼只看着他爹不动身。西门庆无法可处,只得叫过玳安近前,吩咐:“对你六娘说,收拾了出来见见罢。”

那玳安去了半日出来,复请了西门庆进去。然后才把脚下人赶出去,关上仪门。孟玉楼、潘金莲百方撺掇,替他抿头,戴花翠,打发他出来。厅上铺下锦毡绣毯,四个唱的,都到后边弹乐器,导引前行。麝兰靉靆,丝竹和鸣。妇人身穿大红五彩通袖罗袍,下着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腰里束着碧玉女带,腕上笼着金压袖。胸前缨落缤纷,裙边环佩叮当,头上珠翠堆盈,鬓畔宝钗半卸,粉面宜贴翠花钿,湘裙越显红鸳小。正是:恍似姮嫦离月殿,犹如神女到筵前。

当下四个唱的,琵琶筝弦,簇拥妇人,花枝招展,绣带飘摇,望上朝拜。慌的众人都下席来,还礼不迭。

却说孟玉楼、潘金莲、李娇儿簇拥着月娘都在大厅软壁后听觑,听见唱“喜得功名遂”唱到“天之配合一对儿,如鸾似凤”直至“永团圆,世世夫妻”金莲向月娘说道:“大姐姐,你听唱的!小老婆今日不该唱这一套,他做了一对鱼水团圆,世世夫妻,把姐姐放到那里?”

那月娘虽故好性儿,听了这两句,未免有几分恼在心头。又见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见李瓶儿出来上拜,恨不得生出几个口来夸奖奉承,说道:“我这嫂子,端的寰中少有,盖世无双!休说德性温良,举止沉重,自这一表人物,普天之下,也寻不出来。那里有哥这样大福?俺每今日得见嫂子一面,明日死也得好处。”

因唤玳安儿:“快请你娘回房里,只怕劳动着,倒值了多的。”

吴月娘众人听了,骂扯淡轻嘴的囚根子不绝。良久,李瓶儿下来。四个唱的见他手里有钱,都乱趋奉着他,娘长娘短,替他拾花翠,叠衣裳,无所不至。

月娘归房,甚是不乐。只见玳安、平安接了许多拜钱,也有尺头、衣服并人情礼,盒子盛着,拿到月娘房里。月娘正眼也不看,骂道:“贼囚根子!拿送到前头就是了,平白拿到我房里来做甚么?”

玳安道:“爹吩咐拿到娘房里来。”

月娘叫玉箫接了,掠在床上去。不一时,吴大舅吃了第二道汤饭,走进后边来见月娘。月娘见他哥进房来,连忙与他哥哥行礼毕,坐下。吴大舅道:“昨日你嫂子在这里打搅,又多谢姐夫送了桌面去。到家对我说,你与姐夫两下不说话。我执着要来劝你,不想姐夫今日又请。姐姐,你若这等,把你从前一场好都没了。自古痴人畏妇,贤女畏夫。三从四德,乃妇道之常。今后他行的事,你休要拦他,料姐夫他也不肯差了。落的做好好先生,才显出你贤德来。”

月娘道:“早贤德好来,不教人这般憎嫌。他有了他富贵的姐姐,把我这穷官儿家丫头,只当忘故了的算帐。你也不要管他,左右是我,随他把我怎么的罢!贼强人,从几时这等变心来?”

说着,月娘就哭了。吴大舅道:“姐姐,你这个就差了。你我不是那等人家,快休如此。你两口儿好好的,俺每走来也有光辉些!”

劝月娘一回。小玉拿茶来。吃毕茶,只见前边使小厮来请,吴大舅便作辞月娘出来。当下众人吃至掌灯以后,就起身散了。四个唱的,李瓶儿每人都是一方销金汗巾儿,五钱银子,欢喜回家。自此西门庆连在瓶儿房里歇了数夜。别人都罢了,只有潘金莲恼的要不的,背地唆调吴月娘与李瓶儿合气。对着李瓶儿,又说月娘容不的人。李瓶儿尚不知堕他计中,每以姐姐呼之,与他亲厚尤密。正是: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西门庆自娶李瓶儿过门,又兼得了两三场横财,家道营盛,外庄内宅,焕然一新。米麦陈仓,骡马成群,奴仆成行。把李瓶儿带来小厮天福儿,改名琴童。又买了两个小厮,一名来安儿,一名棋童儿。把金莲房中春梅、上房玉箫、李瓶儿房中迎春、玉楼房中兰香,一般儿四个丫头,衣服首饰妆束起来,在前厅西厢房,教李娇儿兄弟乐工李铭来家,教演习学弹唱。春梅琵琶,玉箫学筝,迎春学弦子,兰香学胡琴。每日三茶六饭,管待李铭,一月与他五两银子。又打开门面两间,兑出二千两银子来,委傅伙计、贲第传开解当铺。女婿陈敬济只掌钥匙,出入寻讨。贲第传只写帐目,秤发货物。傅伙计便督理生药、解当两个铺子,看银色,做买卖。潘金莲这边楼上,堆放生药。李瓶儿那边楼上,厢成架子,搁解当库衣服、首饰、古董、书画、玩好之物。一日也当许多银子出门。

陈敬济每日起早睡迟,带着钥匙,同伙计查点出入银钱,收放写算皆精。西门庆见了,喜欢的要不的。一日在前厅与他同桌儿吃饭,说道:“姐夫,你在我家这等会做买卖,就是你父亲在东京知道,他也心安,我也得托了。常言道:有儿靠儿,无儿靠婿。我若久后没出,这分儿家当,都是你两口儿的。”

那敬济说道:“儿子不幸,家遭官事,父母远离,投在爹娘这里。蒙爹娘抬举,莫大之恩,生死难报。只是儿子年幼,不知好歹,望爹娘耽待便了,岂敢非望。”

西门庆听见他说话儿聪明乖觉,越发满心欢喜。但凡家中大小事务、出入书柬、礼帖,都教他写。但凡客人到,必请他席侧相陪。吃茶吃饭,一时也少不的他。谁知道这小伙儿绵里之针,肉里之刺。

常向绣帘窥贾玉,每从绮阁窃韩香。

光阴似箭,不觉又是十一月下旬。西门庆在常峙节家会茶散的早,未掌灯就起身,同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三个并马而行。刚出了门,只见天上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飘下一天雪花来。应伯爵便道:“哥,咱这时候就家去,家里也不收。我每许久不曾进里边看看桂姐,今日趁着落雪,只当孟浩然踏雪寻梅,望他望去。”

祝实念道:“应二哥说的是。你每月风雨不阻,出二十银子包钱包着他,你不去,落的他自在。”

西门庆吃三人你一言我一句,说的把马迳往东街勾栏来了。来到李桂姐家,已是天气将晚。只见客位里掌着灯,丫头正扫地。老妈并李桂卿出来,见礼毕,上面列四张交椅,四人坐下。老虔婆便道:“前者桂姐在宅里来晚了,多有打搅。又多谢六娘,赏汗巾花翠。”

西门庆道:“那日空过他。我恐怕晚了他们,客人散了,就打发他来了。”

说着,虔婆一面看茶吃了,丫鬟就安放桌儿,设放案酒。西门庆道:“怎么桂姐不见?”

虔婆道:“桂姐连日在家伺候姐夫,不见姐夫来。今日是他五姨妈生日,拿轿子接了与他五姨妈做生日去了。”

原来李桂姐也不曾往五姨家做生日去。近日见西门庆不来,又接了杭州贩绸绢的丁相公儿子丁二官人,号丁双桥,贩了千两银子绸绢,在客店里,瞒着他父亲来院中嫖。头上拿十两银子、两套杭州重绢衣服请李桂姐,一连歇了两夜。适才正和桂姐在房中吃酒,不想西门庆到。老虔婆忙教桂姐陪他到后边第三层一间僻静小房坐去了。当下西门庆听信虔婆之言,便道:“既是桂姐不在,老妈快看酒来,俺每慢慢等他。”

这老虔婆在下面一力撺掇,酒肴蔬菜齐上,须臾,堆满桌席。李桂卿不免筝排雁柱,歌按新腔,众人席上猜枚行令。正饮时,不妨西门庆往后边更衣去。也是合当有事,忽听东耳房有人笑声。西门庆更毕衣,走至窗下偷眼观觑,正见李桂姐在房内陪着一个戴方巾的蛮子饮酒。由不的心头火起,走到前边,一手把吃酒桌子掀翻,碟儿盏儿打的粉碎。喝令跟马的平安、玳安、画童、琴童四个小厮上来,把李家门窗户壁床帐都打碎了。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向前拉劝不住。西门庆口口声声只要采出蛮囚来,和粉头一条绳子墩锁在门房内。那丁二官又是个小胆之人,见外边嚷斗起来,慌的藏在里间床底下,只叫:“桂姐救命!”

桂姐道:“呸!好不好,还有妈哩!这是俺院中人家常有的,不妨事,随他发作叫嚷,你只休要出来。”

老虔婆见西门庆打的不象模样,还要架桥儿说谎,上前分辨。西门庆那里还听他,只是气狠狠呼喝小厮乱打,险些不曾把李老妈打起来。多亏了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三人死劝,活喇喇拉开了手。西门庆大闹了一场,赌誓再不踏他门来,大雪里上马回家。正是:宿尽闲花万万千,不如归家伴妻眠。虽然枕上无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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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性的呼唤》是由20世纪初美国著名小说家杰克·伦敦所著,并于1903年发表。全书以19世纪淘金热为大背景,当时,强壮的拉雪橇的狗成为抢手货。小说主人公是一条名叫巴克的狗,本来它是家养的,但被人偷走,变卖到生存环境十分恶劣的阿拉斯加,去拉雪橇。巴克不得不强迫自己适应环境,与其他的狗打架争夺地位,最终生存下来,并成为动物群中的首领。该书出版后,即给杰克伦敦赢得巨大声誉。早在1908年,该书就被改编成电影,此后,又多次被拍摄成电影。小说《白狼》于1906年出版发行,大背景也是19世纪的淘金热潮,也是从狗的角度,来看待人类的小说,可以说是《野性的呼唤》的姊妹篇,小说在人性、道德与救赎方面都有很深刻的探索。该小说多次被排成电影,最后一次是1991年,被好莱坞排成电影,受到观众们的欢迎。本版本是美国人最认可的哥登堡权威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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