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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天堂的影子

我成了林家的一份子,住在他们中间,在同一张桌子上吃着同样的饭菜,用着同样的器皿。可是格格不入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

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仿佛和我的交流是一个易碎的花瓶,他们客套地言行,谨慎地关心。我每每做错了事,还来不及道歉,就已经被迫不及待地原谅了。

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客人,而不是一个家人。

林浩的安慰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我越发他们看着我的眼神里总是藏着什么东西,只是掩藏得更深,像是湖面上若有若无的雾气,飘渺得抓不祝

它们向我迎过来,亲切和善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脸上,而藏着的那一部分,则偷偷地绕过我,沉淀到了我身后的影子里,不仅是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同事,但凡是他认识的人,看着我时,都是一模一样的目光。

为什么?我觉得不安,而且委屈。

“那是你的幻觉。”林浩说,“其实最大的问题不在别人,而在你自己身上,你缺乏自信知道吗?因为不自信,所以才会去介意别人的眼光。但人是可以改变的,你完全可以变得更好,我相信,当你变得更好的时候,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我会帮你的。”

林浩把我的日程排得满满的,他为我单独请了最好的美术老师,最好的文化老师,他说艺术能够塑造一个人的气质,知识能够使气质更加完美。我努力地吸收着我能吸收的一切。与其说是吸收,不如说是在吞噬,像一个黑洞。

与此同时,他还带着我频繁地出入美容院、理发店、服装专卖店,我改变了发型,矫正了牙齿,垫高了鼻子,秀发如瀑,肤如凝脂。

我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女人,脱胎换骨,完美无瑕。

我震撼,我欣喜若狂。

是的,林浩说得没错,现在从内到外,我都不比任何人差了!

林浩从背后拥上来,看见了吗?!你做到了!我做到了!

我感激地抱住他,谢谢!谢谢!

是的,他做到了!他不但给了我爱情,还给了我新生,给了我梦想!

我拿着画笔,可是每一笔,我想画的都是他。

他喜欢看着我画画,每当我练习时,他总是微笑地坐在一边。

他给了一个女人最大极限的幸福,而我毫不怀疑这幸福会伴随着我去到另一个天堂。

直到有一天,他的一个朋友叫错了我的名字。

名字

那的名字叫作梅暄妍。

众芳摇落独暄妍。

那天,我们去参加一个婚礼,来了很多他很久没见的朋友,一群人喝得兴高采烈,其中一个人却忽然叫我,梅暄妍。

我愣着,全桌的声音都愣着。

很快便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他醉了把他拖离了人群。

那一刻之后,林浩一直沉默。

他的沉默像一个匣子,匣子里锁着太多我从不知道的秘密,那个匣子被突然间送到了我的面前,而在此之间,我从不知道它的存在。

我忽然觉得恐慌。

林浩沉默地开着车,沉默地回到家里,沉默地把自己关进书房——这是结婚以来的第一次。

我把所有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企图找出什么,但是我失败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

自从那个名字被叫了出来之后,林浩变了,那一直深藏在他眼底的东西也被叫了出来,现在他看着我的眼神,也和别人一样了。

真相

每个月的12号。跟踪我的男人说,那就是答案。

12号,我极力回想着,忽然觉察到,每个月的12号,林浩回家都会很晚,那一晚他会很疯狂。

我远远地跟着林浩,他的车没有去公司。

车子一直在开,路面无止无尽,仿佛要远走高飞,再不回来。

我越来越害怕,怕他不停,我便永不能和他再见,怕他停下,我会看见真相,致命。

然而他终于停了下来。

我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一天,阳光和煦,我在瑟瑟发抖。

黄昏时,他终于离开。

我浑身发软地站到他呆立半日的地方。

墓碑上的女人在笑,如她的名一般美丽而清澈。

我终于看见了她——我早就看见过她——每天都能看见她,她就在镜子里。

天旋地转,我听见自己惨叫。

像一个被夺走躯体的孤魂野鬼。

跟踪过我的男人再次出现,他开始哭泣,我也曾爱过她,可是她选择了林浩。

她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和林浩谈了八年的恋爱,为了他,她放弃了去国外深造的机会,放弃了自己最钟爱的事业,一心辅佐自己心爱的人创业。最困难的时候,他们俩一天三顿都只吃方便面度日,夜里挤在一张小钢丝床上,共同忍受着饥饿疲 惫与寒冷。

后来,他成功了,他即将要实现他的诺言,用最豪华的婚礼迎娶他最美丽的公主,然后让她开画展,让她过着皇后一般的日子。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所有的海誓山盟撞得粉碎。

她下葬的时候,他也跳下了坟墓。

四五个人连拖带拽,最后打晕了他,才将他从墓坑里背了出来。

但是背出的仅仅是他的躯壳。

林浩和梅暄妍曾有一个约定,每月12号都是他们的日子,不见不散。

镜子的碎片

镜子的碎片麻木地躺在地上,像一具具正在僵去的尸体。整间屋子泛滥着支离的寒光,将空气逼入幽寂的死角。

他复制了她——在我的脸上。

她复活了。

那张脸,还有那只握着画笔的手。

都如此鲜活地任他亲吻。

可是,那个曾经在天堂旁边无忧无虑的女孩,那个曾经以为自己在天堂里飞翔的幸福女人,她到哪里去了?

我在镜子里找不到她。

镜子里的那张脸属于天堂。

镜子外的那个女人却在地狱。

我打碎了第二十四面镜子——正好是我的年龄。

我轻轻地扫着碎片,容颜的碎片,时光的碎片,它们发出尖利刺耳的嘲笑,在我的耳膜我的脑海我的五脏六腑里恣意穿梭肆意折磨,越来越猖狂。

林浩从背后拥上来,将我一抱入怀。

“我会补偿你的,我会补偿你的,我会补偿你的……”

他喃喃地重复着,语调缓慢而柔弱,那是说给自己听的梦呓——不是承诺,没有力量——所有的一切已证实是一场骗局,天堂是一个骗局,爱情是一个骗局,他骗了我,也骗了他自己。

我抹去眼泪,安静冷漠地挣开他。他不恼,讨好地收拾好一地的狼藉,然后走进厨房。

叮叮哐哐。抖落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它们被葬进一个狭小的垃圾桶,在变质腐朽的怀抱中化成更碎的碎片。

你补偿不了我的。我自言自语,你拿走了一切,我的爱情,我的时间,我的脸。你补偿不了我的。

林浩出来了,他望着我,眼里流出温柔和温暖。

丝丝入侵。

可那却是毒针!

筋肉血脉相连的整个胸腔都在痛!

别看了!我故意转过脸。 别这样看我!

他的手握在我的下巴上,把我的头转过去。

流亡

红线。

这一端不是我,那一端也不是他。

带着腥味的粘稠,自他的眼角到他的唇,两道。

别看我,我轻轻地说,因此掩盖不住他的惨叫。

他捂住眼睛在地上翻滚着,血在他的指缝涌动。

我站在镜子前,里面出现一张流泪的脸,他再也看不见你了,你回到天堂去吧!

我平静地拿起电话:

120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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