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彦第二天一清早走出家门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公司请假。
然后他走进小区的保安室,要求查看前一天的出入登记,他随便编了一个小小的借口,再随便向保安们撒了几只中华烟,他就随便地翻开了那本厚厚的登记保
他在登记薄上很轻易地查到了那家速递公司和速递员的名字。
顺风快递,周强。
一个泛滥的公司名,一个泛滥的人名。
他来到这家公司,找到了周强。
周强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精神矍铄,记忆力强大,衣着单薄,语言贫乏,他能够记起委托他的送礼物的是一个漂亮女人,她在一家快餐厅将包好的礼物交给他,并且要求他在送的时候严格保密——但现在很明显已经属于送后期,不属于他的承诺范围,所以他可以毫无保留的说出一切(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秦彦硬塞给他的一百元小费)。另外,除了漂亮这个形容词外,他还搜肠刮肚地找到了水灵灵的大眼睛以及尖尖的下巴这种小学生用语,虽然依照这些描述可以从大街上抓出好几千号嫌疑者,但并不妨碍它们在秦彦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除了上述信息,秦彦的一百元没有买到更多的内容。
他失魂落魄地驱车来到了东郊的公墓。
墓碑上女人的照片依旧栩栩如生。她的明丽在一片层层叠叠的灰白起伏中依然不可方物,宛如生时。她的脸,和欣欣的玩偶一模一样,甚至包括她的眼神。
墓碑上有她鲜红的名字:殷若薇。
殷红如蔷薇。
女诗人李季兰曾咏过蔷薇:深处最宜香惹蝶,摘时兼恐焰烧春。殷若薇,人如其名,便是这样一个女人。
秦彦的背,已经被汗水渗透了。
他一直知道她葬在这里,可是这是他第一次来看她。他们的见面永远不为人知。生如是,死也如是。
她曾是他为一家化妆品公司选的广告模特儿,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她攀爬途中的一根青藤,她不过是他逢场作戏中的又一次艳遇,却不想两个看得如此透彻的人居然莫名其妙地跌进了爱情的网,在不知不觉中将这番暧昧的生命延长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他为她了断了无数情债,只有余力在她与妻之间周旋,而她,则甘心情愿放弃了攀龙附凤,只安心在他为她租下的公寓里做一个等待的小女人,在家里的时候,她总是会穿一身红色的旗袍,她说这样她就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等待新郎的新娘,等的时候心里就只有甜,没有苦。
说到底,他并没有失去什么,无非是金钱上的支出和行动上的不便,远不能和她为他的付出和牺牲相提并论,他心底是感激的愧疚的,同时也是满足的,他也想过就这样天长地久算了。
可是岁月与习惯收敛了他的心却膨胀了她的心。
她向他摊牌,要求名分,要求活在阳光下,他惊呆了,几乎一走了之,到最后却总是仍旧留恋她的痴缠,在她的哀求和妥协下又回来,过一段平静的日子,然后再一次摊牌抗拒与妥协,周而复始。
然而这一次不同,那是无数次累积过后的决绝,连他自己都再也找不出借口来推搪。
这一次他必须做出决定。
可是他憎恨这个决定权在他的手里。
他回到家,女儿守着生日蛋糕,她在等他回来和她一起吹蜡烛。
妻子的脸上一片平静。
于是他什么话都不敢说。
女儿吹灭了蜡烛,然后对他说:“爸爸,我许的愿望是,每年生日你都能和我跟妈妈一起吹蜡烛,永远永远。”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妻子李艺的杰作,她深知女儿是一个无坚不摧的武器,他遭遇这件武器,只有投降一个结果。
不过无所谓了,在那一刻,他觉得既震撼又轻松,因为他已经把决定权让给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