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和他同时走出楼道口。
我尴尬地想藏起自己的两只大黑眼圈,可他没有给我机会。
“早!”他说。
“早。”我说,恨不得地上有个洞。
可这尴尬也不肯放过我,我们要赶的竟然是同一班车,他只比我早两个站下。
所幸,在这段时间里我得知了他的名字:郑周——不难想象,那索性便是父姓与母姓的组合:天下竟有这般偷懒的父母。
我买了一瓶廉价的红酒还有一大包零时,在桌子上铺开,并邀请了小乔——我的快乐太多,迫切需要有人分享。
小乔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我把她从她的房间里拽出来时,那里一屋子都弥漫着香烟味,烟灰缸里拥挤着数十个烟头。
大约是因为酒意,我躺在床上,浑身发烫,迟迟不能入睡。
我跳下床,踮着脚尖走到窗前。
A1302一片漆黑。
他还没有回来。
我失落地转身,却听到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居然近在咫尺!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落在了我的窗台上。
我惊得几乎跳起来。
借着路灯的光,我立刻认出来那是一只乌鸦!
那凄厉之鸣便是来自于它。
它站在我的玻璃窗外望着我,一双如豆的黑眼珠目不转睛地与我对视,那眼神如此深邃复杂,似鄙视,似冷漠,似警告,又仿佛还有别的什么,总而言之,让我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来自一只低等动物。
我奔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一面瑟瑟发抖,一面支楞着耳朵,偷听着它离开的声音。
我敲开了郑周的房门。
他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了,你知道吗?这里曾经死过三个人!”
他并不吃惊:“我知道。所以这里的房租便宜。”
我急了:“这里很邪门的,有些事情不信不行的,我又看见乌鸦了!你可不能因为便宜而让自己搭上一条命啊!”
“谢谢你的好意。”他的口吻淡漠。
门关上了。
寒潮涌来,我僵在门外,忽然觉得那扇门其实就是他的心——它永远不会让我进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A座的,那一段距离似乎用尽了我一生的气力。
我站在两栋大厦之间的小道上仰望B1703,感觉它遥不可及,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我,断了回去的念头,我扶住墙蹲下来,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恍惚中,一个穿黑风衣的男子向我走来,戴着黑色的鸭舌帽。
“美女!”他压低嘶哑的嗓音,嘴角泛起古怪的笑,忽然将裹得严严实实的风衣一把拉开。
里面竟是一丝不挂!
我本能地捂住眼睛惊叫起来,在我的惊叫声中他愈发乐得手舞足蹈,纵情大笑。
“滚!”
小乔操着一把清洁工用的大扫帚冲了过来,大扫帚落在那人的头上,他立即抱头鼠窜,小乔不依不饶,穷追猛打:“臭流氓!”
他一面跑一面回头用怨毒的目光瞪着后面的小乔。
我竟被他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
小乔终于丢下扫帚,停下来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回过神来,连忙过去扶住她。
“张强!”小乔咬着牙看着那人正消失的背影:“张阿婆的养子,酒虫!赌鬼!露体癖!烂人一个!张阿婆原本指着认个儿子好送终,没想到不到几年就被这东西把她的棺材本给耗光了,为了给他还债,张阿婆把人都得罪光了。”
“为什么?”
“哼!张阿婆有什么钱哪?还不就是那点房租,她儿子逼她,她就只好逼租客了,我就被她赶出来过,行李就扔在楼道里,象垃圾一样堆着,住了那么久的房间转眼就换了主人。”小乔说,眼里似乎有泪:“现在想想,其实也不能怨她——”
她忽然停住,直望着我的身后,我转过背,却看见郑周正缓慢地走入A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