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我去做了拼图。
等到一个月以后,那张拼图已经被散播得到处都是了。
他们通缉了她。
“你怎么想到她是凶手的?”我把咖啡递给肖展,他不客气地接过去咂了一大口,我感同身受地皱了皱眉——那是一大杯黑咖啡——我是不能忍受那种苦味的,总是会加很多的奶和很多的糖,我不怕别人说我没品味,那是很奇怪的理论,喝什么味道的咖啡只应该和口味有关才对,关品味什么事?
肖展摇摇头:“还不能说她是凶手。”
我一怔:“为什么?”
肖展故作严肃:“现在而今眼目下,只能称为重大嫌疑犯。”
“噢!”我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配合他的表演:“那你是怎么开始怀疑她的?不许说‘下次告诉你’,再说我会翻脸的。”
他笑了起来。
“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可疑,门窗是好好的,没有打斗的痕迹,毒药的来源也很合理,他在电镀厂工作,很容易拿到氰化钾,还有遗书,理由很正常,看起来是明显是因为感情问题,而我们了解到的情况也证明他的私生活很混乱,而且他在单位的人缘很差,由于工作态度有问题,厂里也有打算要开除他,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感情失意……”
“糟糕得一点希望都没有的人生。”我下了结论。
“是!但是,”肖展打了个响指:“这种人往往不会自杀。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为什么?”我惊异地问。
“因为他们什么都不在乎,私生活不检点,是因为不在乎道德也不在乎爱情,工作态度散漫是因为不在乎工作,没有朋友是因为不在乎别人,只有在乎的人才会介意,只有太在乎的人才会因此而自杀,但是这种人,他们只在乎自己,只在乎自己是否活着,只关心自己的感受,只会活一天算一天,为了多活一天,他们甚至不在乎别人少活一年,我太了解这种人!”肖展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浮出一种古怪的神情。
我觉得这个时候最好保持沉默。
“哦。对不起。”肖展终于回过神来:“我们继续,正是因为我觉得他肯定不会自杀,因此所有指向他自杀的证据都变成了疑点。首先,是咖啡,他把氰化钾下在了咖啡里,但不是杯子,而是咖啡壶里,为什么?要毒死自己,一点就够了,为什么要满壶?其次,那一天他收到了一份包裹,是一束花和一张音乐贺卡,包裹单的附件上都写着,花他插进了花瓶,贺卡他也打开听了,就放在他的茶几上,我们到的时候,电视机还没有关,一个有自杀心理的人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做这些事情吗?插花、听音乐、看电视,包括喝咖啡在内,这是一个自杀的人会做的事吗?我看他倒是在享受生命。后来,我又做了一系列的调查,证实了我的猜测,他就是我说的那种不可能去自杀的人,但那遗书又是怎么回事呢?那的确是他的字迹,不,应该说看起来是,我向物管收集证据的时候了解到,本来他应该有一封写错地址被退回来的信,但是却弄丢了,模拟当时的信件状况来看,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看到那封信,将那封信拿走,可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谁会偷他的信呢?还有,他死前把客厅的大花瓶给推倒了,这可能正好是他药力发作的时候,他觉得很惊慌,如果是自杀,可他为什么要惊慌?这些表面看来都是毫不相关的,但是当我看过你的阳台后,突然间我明白了,我把一切都串起来了。”
“是什么?”我连忙问。
“你房间的格局和他的是一模一样。”肖展站了起来,走进了我的厨房,又从厨房走到了阳台:“你看,厨房紧挨着阳台,阳台上没有装防护栏,任何人都可以从阳台上进来。”他指着我厨房的窗户,“而这里,就放着他的咖啡机还有咖啡壶。”
“我明白了!”我说,一面从阳台将手伸进厨房的窗户:“就是说,在阳台上的那个人即使不用进入房间,一伸手,就可以把氰化钾加入咖啡壶。”
“BINGLE!”他叫道:“正是这样!那么谁最有可能做这件事呢?”
“他的邻居。”我说。
“全中!”他说:“你住在他的对面,阳台和他不相接,因此只有他的左邻右舍。”
这个比喻倒是恰如其分,我想。
“他左边的房子是空的,没有人祝右边,就是你的女邻居,梁苓。”
“梁苓是个什么人呢?种种迹象表明,她很可能从事********服务业,这种女人和死者,会有关系吗?”
“很有可能!”我说:“如果那个男人的私生活很混乱的话。”
“对。”肖展说:“但是疑点也在这里,他们两人并没有出双入对,这栋楼里没有人见过他们在一起,但以他们的人生观来讲,如果真有什么苟且,不至于玩地下情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我用了一句歌词。
肖展却摆摆手:“不!你听我说完!在我做出假设之后,我在死者的阳台上和厨房的窗户上都取到了一些衣服的纤维,经过化验,死者所有的衣物和用品上都没有同样的纤维。你猜这种纤维我们在哪里找到了?”
我摇头。
“在梁苓的房间里。阳台上,衣橱里,都找到了这种纤维,但我们没有找到那件衣服,也许她穿走了,也许她烧掉了。你说她要是和死者有暧昧,敲门进去就是了,何必费这个周折?”
“怕被人看见呗,电梯公寓呢,人来人往的,万一呢?”我推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
“也有道理。”肖展想了想,说:“这一点先不争论了,有一个很关键证据指向梁苓。”
“什么证据?”
“包裹。”肖展说:“没想到吧,在这个案子里,包裹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道具。梁苓住在死者的隔壁,死者有晚上煮咖啡喝的习惯,我们可以想象,每到一个时刻,梁苓就会闻到邻居飘过来的咖啡香,她可以轻易地计算出来,他会在什么时候煮咖啡,一般来说,他会一直待在厨房直到咖啡煮好,这样她就没有下手的时间了。她需要下毒的时间,她需要放信的时间,这个时间不能靠偶然,那样风险太大,于是,她匿名定了一个包裹,定时在那个时间送上门,这样,她的目标就会离开厨房,去开门,签收,甚至打开包裹,她就有了足够的作案时间,她投了毒,然后跳回自己家,等到目标喝了咖啡,毒发身亡,她又跳回来,将遗书放在咖啡壶的下面,然后她再跳回家去。”
“啊!”我惊呼:“很周密的步署。”
“是的。”肖展点头认同:“真不敢想象这种女人有这样的头脑,她有这样的头脑居然去做那种事,真是……”
“可惜了?”我试着接他的话。
“可悲。”他说。
“恭喜你,大侦探,破了这样的奇案。”我由衷地说:“你真的是太厉害了。”
他笑起来,所有人都喜欢被认同,尤其是男人,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但他的笑很快被忧郁代替了。
“怎么了?”我奇怪地问:“现在只剩下捉拿凶手了,你还愁什么?”
“我觉得还有些疑点没有想通。”他说。
“还有什么疑点?”
“有三点。第一,梁苓的房间里没有指纹,一枚都没有,她住了两个月,但是居然一个指纹都找不到,除非她随时随地戴着手套,或者随时随地都在清理指纹。”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说明她早有准备呗。”
“第二,她的房间里只有衣服和化妆品和一些必备的东西。”
“那又怎么了?”
“还是那个问题,对于一个住在那里两个月的人来讲,东西太少了。”
“第三呢?”
“第三,也是最奇怪的一点,她既然有那样的智力布了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局,为什么要突然消失,引起别人的怀疑呢?这是我最想不通的,最后这一步实在太糟糕了,简直不像是一个人所为。”
“你的侦探小说看太多了,哪有那么多绝顶聪明的罪犯,再精密的犯罪,也有破绽。”我用了小说里的一句话:“那些疑点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案子破了。”
“可是,还有,她为什么要杀他?她到底和他有什么过节?她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
他脑子里的为什么实在太多了,他被这些为什么牢牢困住,渐渐在我的沙发上睡着了。
我看着他的睡脸。
天哪,他真像秦浩。
他们都那么年轻,那么聪明。
我给他盖上被子。
自己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了?”他问,原来他醒了:“你冷啊?”
“我吓着了。”我说,“有些后怕,我的邻居,一个是凶手,一个是尸体。今晚我要睡不着觉了。”
“你反应还真够慢的,你要怕,搬走就是了。”他笑了起来。
“快了,”我缓缓地说:“我要走了。”
“走?”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要到哪里去?”
“去英国。”我说:“学校有一个项目,我参加了,会去那边一两年。”
他的脸色很难看,我别过了头。
“不能不去吗?”他问。
“那对我很重要。”我绝情地说:“关系到我的命运和前程。”
他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