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声音,就会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你会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去幻想那东西是什么模样?虽然看不见,但你就是知道确实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来自个体遭受到监视或威胁的恐惧和直觉,妖怪就是这样诞生的。”
──水木茂《妖怪天国》
“妖怪”一词,在江户时代才由中国传入日本,在此之前,日语里皆以“化物”或“物怪”称之。日本是号称有八百万津国神团的国度,妖怪数量多到令人汗毛直竖。 抱持着“万物皆有灵”的宗教观,日本每一座城市、每一个乡村、甚至每一条街道,以及大到庙宇楼阁、小到锅碗瓢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神明与魔物。如此众多的妖怪,正是长久以来潜藏在日本人内心深处的神秘主义倾向的具体呈现。这些大大小孝形形色色的异界生物,一起构成了日本光怪陆离、众说纷纭的妖怪世界。
①日本妖怪文化发展史
远古洪荒时代,人们的生存空间狭小,白天,必须面对野兽环伺、危机四伏的丛林和原野;每当夜幕降临,无边无际的黑暗又将人们吞没。人们在种种未知中,对抗着隐藏于自然界背后看不见的神秘力量。这一外在条件的促发,孕育了妖怪传说滋长的先天环境。
日本,又是一个多山面海的国家,地理因素造成的自然灾害频发。对于大自然破坏与创造力量的恐惧,弱小的人类必然产生敬畏之心。看不见、摸不着、无法控制的力量,已经超越了人类常识所能理解的范畴,可这总得有个说法吧?诸神由此诞生。然而对超自然伟力的敬仰,总是带有两面性。光明的、善意的、温暖的力量,人们敬之为“神”;但那些黑暗的、恐怖的、诡异的恶之力量,又如何解释呢?人心巨大的妄念聚集之处,妖怪们登场了。
早期的原始神话和怪谈,伴随着先民质朴的生活,显得率真、坦荡,并无机巧与花样百出。绵延进入封建时代后,日本的社会型态以农耕为主、渔猎为辅,乡农野老们闲暇之余,围坐在田间地头,将祖辈留下来的幻想传说当成枯燥生活的调剂品,各自在口头进行着添油加醋的再创作,一个个糅合着泥土韵味的民间故事就这样生成了。妖怪的主题自然是其中的大热门。人们尝试着,以各种妖怪的想像,来解读未知的事物,把不可解的现象加以合理化,千奇百怪的妖怪传说使这个民族奔涌着幻化无常的鲜活血液。
从此,妖怪如影随形,由民间的口耳相传开始发轫,在东方岛国的每一个角落里生根、开花、结果,大规模、长时间地占据了日本文化舞台的重要一角。伴随着对灵异事物探索的好奇心,源源不绝的妖怪被“发明”了出来,也有众多源于中国的“进口货”被引进来,更有一大帮创造好手们杜撰出新的各式妖怪。妖怪越来越多,它们的身影从古代的民间传奇、浮世绘,到当今的影视、动漫和游戏,风生水起、大行其道,终于演变成为一种文化风潮。
妖怪在日本文化领域的全方位渗透,是如此地根深蒂固,以至于日常生活里都离不开与之相关的俗语引用。 比方传说中河童爱吃黄瓜,因此海苔卷黄瓜这道菜,就叫做“河童卷”;家里如果娶了个特别厉害的恶媳妇,就称做“鬼嫁”;说人生了个“天狗鼻子”,那是在批评人家骄傲自满;如果说“鬼生霍乱”,是指英雄也怕病来磨;“把鬼蘸了醋吃”,则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同义语。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由此,一向以认真刻板著称的日本人,自然而然地将妖怪作为一门专门的学问去研究了。妖怪学在日本民俗学研究系谱下,也占据了一块重要的位置。民俗学家们非但没有将妖怪视为异端,或是人性的阴暗面,反而对妖怪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研究妖怪学,与其说是一种个人性的书房夜戏,倒不如视为探寻人生意义的一个切口。携手向未知的领域进行探索,具有相当正面的意义与价值。
日本妖怪数目众多,妖怪学里对其进行了必要的分类,方式有多种,较为通行的是依照形成原因,粗分为“传承妖怪”和“创作妖怪”两大系统。
传承妖怪,即至少在民俗学中流传了两个世纪以上的传统妖怪,必须具备实际的地名、人名以及确切的时间;创作妖怪,则大多是由作家或画家杜撰出来的,且部分还受著作权法保护的妖怪。这些曾经被我们忘记却依然存在,被我们遗弃却依然生长的各色妖怪们,透过交错写意的二维空间,从与我们平行的另一个世界活生生地跳将出来。悠长的人生道理,狡黠地隐藏在简单平淡的故事后面,藉着“怪谈”的名义,喧嚣地粉墨登场,通过一部部文学、一幅幅绘画,描述着一个个或惊悚或伤怀或奇趣的灵异传说。
②造鬼运动:日本怪谈文学
日本人通常把本国的鬼怪故事,称为“怪谈”。从怪异里延伸出来的超自然现象,是灵感的极佳素材,也是文学创作不可欠缺的养份。
受中国儒家“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影响,妖怪、灵异的书写,在二元对立的道德观影响下,始终是受到排挤、压迫的一群,它们被摒除于正典以外,不被官方所认可,却透过街谈巷议、野史笔记,保存了下来,并代代因袭。日本的怪谈文学就是有心的民间文人,收集整理村野夜话、茶余闲聊,结集成书发展起来的。脱离了礼教的束缚,才能提炼出更纯粹的艺术价值。这些道听途说的传奇,或论灵异鬼神、或说人世因缘,在僵化的体制下,让百姓们在沉闷的生活之外,也能拥有一些私密的解放空间。
夜雨凄清、妖风浓雾,清瘦的执笔者,对着斜窗黑案,煎出一盏异香扑面的茶来,轻呷一口,然后沾了唐土来的烟墨,鬼使神差地写就篇篇异谈。然后又通过改编为能剧、傀儡戏、落语等民间艺术形式,口耳相传,逐渐渗透深入到了老百姓的精神生活中。
早期较成功的怪谈文学代表作,当属《今昔物语集》。与描绘宫廷贵族生活的其他物语相比,《今昔物语集》无缘于优美、奢华,属于典型土生土长的“下里巴文学”。这部平安朝末期的民间故事集,约成书于12世纪上半叶,总共三十一卷,包含故事一千余则,分为“佛法、世俗、恶行、杂事”等诸部。其创作方式,颇类似于我国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每年夏季,大纳言源隆国必到宇治桥度假纳凉。凡是从那里路过的农夫野老、贩夫走卒,均一律叫住,令其讲述各种逸闻故事、地方奇谈,随后一一笔录下来。这些故事累积起来,便成了《今昔物语集》。
因此,《今昔物语集》驳杂的内容不是面壁虚构,而是广泛采集自民间,这使得该书先天就具有了浓郁的亲民色彩,为老百姓所喜闻乐见。它可以说是后世日本同类文字的源头活水,浇灌着怪谈文学灵感的根苗。芥川龙之介评价该书“充满野性之美”,“是王朝时代的《人间喜剧》”,可谓一语中的。
江户时代,怪谈文学步入繁盛期,这与都市化有着很大的关系,反应了当时社会意识的转变对于民情风俗的影响。此时,中国明清古典小说大批登陆日本,在《剪灯新话》、《三言》的影响下,浅井了意创作了《御伽婢子》,都贺庭钟推出了《古今奇谈英草纸》,皆可算是日本怪谈文学的经典之作。“御伽”其实就是“夜话”,类似于母亲哄孩子睡觉时说的床边故事。《御伽婢子》成于宽文六年(1666),共十三卷六十七篇,其中十九篇是《剪灯新话》的翻写之作。《剪灯新话》中故事的地点、人物以及背景环境,均由中国移植至日本,部分篇名和故事内容也做了改动,使之更符合日本民众的口味。而《古今奇谈英草纸》共收录作品九篇,其中八篇是将冯梦龙的《三言》加以改编,使其日本化的作品。它们或借原故事情节讲述日本人物故事、或改换人物叙述日本史实,给阅读者带来了十分新鲜的感受,因此吸引了一批欣赏口味较高的读者。
在吸收和借鉴中国神怪小说的基础上,日本作家由翻写、仿作走向了创新。上田秋成(1734-1809)的《雨月物语》就是其中的佳构。《雨月物语》的书名本身即源自《牡丹灯记》中“天阴雨湿之夜,月落参横之晨”句,也就是“雨月写的鬼怪故事”。
该小说脱稿于1768年,由九个主题明快、结构紧凑的短篇构成。上田秋成是江户时代的大家,与浮华繁美的平安闲文比起来,“雨月”只见其凌厉,不见其婉约。书中采用了大量的典故和传说,略带乡土味的行言,令文字更显精妙,字里行间处处灵光闪动。作者在情节的构筑中,不仅仅是把怪异作为一种猎奇的现象加以描绘,而是重在挖掘人类生存过程中的喜怒哀乐。人的本性在乱世的环境下,通过梦幻般的凄美笔调,完全展现在读者面前。一篇篇地读,一篇篇的心惊,于是深夜里,寒气渐渐入骨,又如一把利锥刺心,惊痛莫名。透过《雨月物语》,我们知道了原来怨鬼痴怪的故事,扶桑与中国一般无二,然而更为凄艳慑人,浑然没有聊斋中的香艳情浓,笑语相谐。
怪谈故事结集的风潮,发展到后来,终于诞生了集大成者——《耳袋》。顾名思义,所谓“耳袋”,就是将耳朵听到的怪异故事,放进袋子里藏起来。《耳袋》的作者根岸镇卫(1735—1815)是江户时代的下级武士,公事之余,喜欢搜集听来的乡野奇闻、八卦轶事,范围非常之广,可说是琳琅满目,最后汇总成了这部每卷一百个故事,总计十卷的怪谈故事集。
进入明治时期,怪谈风潮更加流行,小泉八云(1850-1904)的《怪谈》被誉为近代日本怪谈小说的鼻祖。有趣的是,小泉其实并非日本人,他原名拉夫卡迪奥·赫恩(LafcadioHearn),出生于希腊,1890年来到日本,认识了小泉节子小姐,于是结婚定居,从此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开满樱花的土地上。他用夫人的姓取了一个日本名字“小泉八云”,并于1896年加入日本国籍,成了一个“比日本人更日本”的日本人。
小泉八云学识渊博,涉猎典籍广泛,翻译介绍之作极多。综其后半生的主要事业,就是致力于东西方文化的互相交流转介。正是由他开始,西方才逐渐开始了解日本。这位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莫泊桑、马克·吐温呼吸着同一个时代的空气、在同一个时代写作的人,当那些西方文豪致力于揭露社会的污秽和腐朽时,他却沉迷于玄奥的“除却我与月,天地万物无”的怪谈世界中,难以自拔。
《怪谈》是小泉在竭力领悟日本文化的精髓后,创作出的最著名的作品。他居住在岛根县时,将从妻子那里听来的神怪故事整理加工,抱着极大的热情,“炼句枯肠动,霜夜费思量”,完成了《怪谈》、《骨董》等书。统共辑录了50个短篇故事,叙述方式和语境相当日本化,字里行间充溢着浓浓的大和气息,读来教人不忍释卷,非一气呵成不可。
时至现代,怪谈文学又与推理、奇幻,甚至爱情小说等体裁相结合,“新怪谈文学”华丽诞生。这其中,梦枕貘是表表者。梦枕貘被誉为“日本奇幻界天王”,他的《阴阳师》将奇幻与怪谈相结合,以幽远的平安时代为背景,借着主人公安倍晴明为人鬼解忧的一次次离奇经历,将一幅幅典雅精致的时代图景跃然纸上。
梦枕貘的笔触十分散淡抒情,即便写鬼,也并不恐怖惨烈,反而有着古诗词般的婉约色彩。他笔下的其他小说,如《沙门空海》、《暗狩之狮》等,也“活脱脱有一种六朝风韵”,优雅潇洒得不行。
有“日本当代国民作家”之称的宫步美幸,亦钟情于古时的怪谈故事。《本所深川不思议草纸》、《幻色江户历》,以及《扮鬼脸》等,都有着女性作家特有的温暖与宛转。怪谈在她手里充满了江户时期浓浓的人情,笔墨间飘散着淡淡的乡愁。
不过,说到当今最炙手可热的妖怪作家,则非京极夏彦莫属。他出生于北海道小樽市,于1994年出版了“京极堂”系列的第一本小说《姑获鸟之夏》,震惊文坛,开创了独步天下的“妖怪推理小说”。此后几年,《魍魉之匣》、《狂骨之梦》、《铁鼠之槛》、《络新妇之理》、《阴摩罗鬼之瑕》相继问世,每部小说都以一个知名妖怪为主题,小说主人公以丰富的知识,在一个肉眼看不见的世界里驱除妖怪并解释真相,大大迎合了新世纪读者求新求变的需要,使得怪谈文学以另类方式大放异彩。京极夏彦另有《巷说百物语》系列,也颇受欢迎。
日本的怪谈小说,当然不只上述作家和作品。木原浩胜和中山市朗劝耳袋”的古意,将一系列二十世纪发生的不可思议的鬼怪故事,收集编写而成的《新耳袋》;菊地秀行的《吸血鬼猎人D》、《魔界都市》;山田风太郎的《忍法帖》系列、小野不由美的《东京异闻》、阪东真砂子的《狗神》、皆川博子的《妖樱记》等,都由传统中吸取灵感,成为当代杰出的怪谈小说。这些优秀作品的不断涌现,令日本的怪谈文学传承至今日,愈发百花齐放,多姿多彩。
③妖怪造型师:日本妖怪画
别看日本的妖怪千奇百怪,可实际上真正见到妖怪真面目的人,根本就没有。绝大部份的妖怪活在人们的心中,只是自我绘声绘影的想象,而且每个人想象的妖怪形貌都不同,莫衷一是。为了统一认识,方便民间鉴别这些妖怪,于是便有了妖怪造型师这个职业,说通俗点,就是妖怪绘画师。
妖怪画的开山祖师,是室町时代的土佐光信(1434-1525)。在他之前的数百年里,日本一直在学习中国的绘画作品,主要借鉴作为佛教画引入的“唐绘”,代表作有上品莲台寺的《过去现在因果经图》、正仓院的《鸟毛立女屏风》、药师寺的《吉祥天女画像》等。经过三、四个世纪的民族化演变,至平安时代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风格形式,称为“大和绘”。到了室町时代,正统大和绘画家土佐光信,运用流畅、生动且极具庶民风格的笔触,将妖怪传说视觉化,以充满平民生活情趣的意境、生动传神地描摹出妖怪的奇形异貌。他的代表作《百鬼夜行绘卷》对后世的妖怪画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导致后来者皆自觉不自觉地沿袭此种画风。
土佐光信虽然开创了妖怪画的先河,但要论在该领域成就最高者,非江户时代的鸟山石燕(1712-1788)莫属。日本人今天所熟知的诸多传统妖怪的造型,都是拜鸟山石燕所赐。
江户时代,经济繁荣,市民文化盛行,画界兴起了以“怪奇图鉴”来展示妖怪的潮流。鸟山石燕承袭与土佐光信同时期的绘画师狩野正信、元信父子创立的“狩野派”画风,并从《和汉三才图会》及民间故事中搜集了大量素材,仔细梳理成系谱。而后倾一生心力,完成了《画图百鬼夜行》、《今昔画图续百鬼》、《今昔百鬼拾遗》、《百器徒然袋》这四册妖怪画卷,合共描绘二百零七种妖怪,确立了今日我们所见到的日本妖怪的原型。
鸟山石燕的四册画卷,如同“妖怪教科书”一般,将鬼怪按各自的特征、习性、属性进行分门别类,使得妖怪形象具体化、定型化、大众化。民众通过细腻逼真的画卷,满足了求知欲和好奇心,并随之接受了这一整套的形象设定。一个个跃然纸上的妖怪,并非人们想象中的恐怖、凶恶,而是有着与人类一样情感、一样爱恨情仇的活生生的精灵。从鸟山石燕开始,民众心目中的妖怪形象得到了统一,大家都说:瞧,某某妖怪就是长成这副模样的。
江户时代坊间出版了许多描写怪谈的书(类似明清时期的笔记小说),书中的插图多以木刻版画为主,葛饰北斋所绘的木刻画《百物语之图》是其中的精品之作。葛饰北斋(1760-1849)是活跃于江户时代后期的浮世绘画家,葛饰派的创始人。他的作品追求形式美和主观表现,用墨酣畅、色彩简朴,从设色到构图,颇多个性创造,对浮世绘发展有很大的推进作用。他自号“画狂”,在风景画、美人画、读本插图、花鸟画、妖怪画等画域均有杰出的佳作问世。葛饰派独有的遒劲有力的笔调,结合西洋的透视画法,生动地再现了“忽然出现”的鬼魅姿态,为世人所惊叹。
另一位浮世绘巨匠歌川国芳(1798-1861)也是绘制妖怪画的高手。他的妖怪画充溢着怪异与奇想。其间各色鬼怪争相现身,白骨之梦鬼怪之绘,丝丝入扣、栩栩如生。画面着色明暗交作,淡墨晕成的黑云、朱砂点成的红唇,风格繁复、细腻浓烈,格外受人欢迎。歌川国芳还因为画猫而著名,他在家中、作坊里,到处养猫,日夜与猫相伴,观察猫的习性、形态、动作。他的猫画,是浮世绘中公认的大家精品。
歌川国芳的弟子月冈芳年(1839-1892),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浮世绘画家。他将西洋的素描、解剖、透视等技法,融入浮世绘创作,以所谓“究极”的手法进行“武者绘”、“美人绘”、“无惨绘”的创作。其妖怪画代表作《新形三十六怪撰》,把东西方绘画的长处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人物精准、动态跳宕、构图灵动,加之利用挥洒热情的书法式用笔,大大增加了画面的运动感,明朗、舒展又不乏凝重,被誉为“神品”。
到了幕末明治时期,天才浮世绘画师河锅晓斋(1831-1889)成为妖怪画领域坐第一把交椅的人。河锅早年得歌川国芳启蒙,后又师从狩野派,并深受北斋影响,热衷于仅靠寥寥数笔,便能表达出人物神韵与动作。他从东西方绘画风格技巧中广为吸吮养分,逐渐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晓斋流”,被人们誉为“末代妖怪绘师”。
而现阶段年轻一代妖怪画家,首推萩原镜夏。他的《伽草纸妖怪绘》是目前在网络上流传最广的系列鬼怪画。其作品吸收了浮世绘、日式漫画和西洋绘画的特点,同时注入时尚元素,因此具有强烈的现代节奏感,十分吻合年轻一代的审美情趣。
鬼怪故事也是漫画家笔下取之不尽的题材。随着二战后日本动漫业的迅速发展,日本妖怪的形象变得可爱逗趣而人性化了。水木茂(1922-)是日本妖怪漫画第一人,他创作的《鬼太郎》系列,曾经风靡一时,红遍日本,在动漫界产生过深远的影响,鬼太郎这个角色也被评为日本最受欢迎的100个动漫角色第65名。
作为世界妖怪协会会长、妖怪博士、“活的妖怪百科全书”,水木茂继承并拓展了鸟山石燕的妖怪体系,不但开启了妖怪复古热潮,而且使得妖怪画从传统的版画、浮世绘形式,顺利过渡到了当今最具普及流行效应的漫画上。如果说鸟山石燕用画笔开创了前妖怪时代的话,那么水木茂就堪称为后妖怪时代划上了完美的感叹号。如今日本妖怪学界最具影响力的宗师级人物,除了他之外,不作第二人想。在日本鸟取境港市,甚至有一条专为水木茂而设立的“水木之路”,里面按顺序编号,全是与水木大师笔下的妖怪们相关的青铜浮雕、商品店面、纪念馆、妖怪广尝妖怪公寓等,到了这里,就会感觉似乎真的进入了一个妖怪的世界。因妖怪文化而带动起来的商业,已成为境港市的主要经济支柱。
除了水木茂外,今市子的漫画《百鬼夜行抄》亦相当有名。《百鬼夜行抄》以各自独立的短篇漫画串成,透过鬼眼看人生,描画了一个个在黑暗中或孤独或寂寞的故事,甚至还平淡地讲述了许多人与妖怪之间的爱情,幽雅而凄迷。试看此中篇章,摊开来竟是满目萧索。读者在神秘、深幽中感慨世态炎凉,叹息世间诸多无奈。
此外,《幽游白书》、《通灵王》、《抓鬼天狗帮》、《镜花梦幻》、《昆虫之家》、《雨柳堂物语》、《河童三平》、《富江》、《千与千寻》、《虫师》等日本动漫画作品,也同样取材于鬼怪题材,一样有着令人动容的迷离故事。这许许多多让我们叹气、惊恐、顿足、思索的传奇,与其说是谈鬼说怪,不如说是描摹人间景象。它们的姿态是梦一样的境界,众生相被绘在狞狰的面具下,等待你洞悉后伸手揭开。在这充满妖气的罐装世界里,于一笔一画间感受现实残留下的最后温暖!
④志异魅影:妖怪电影
日本妖怪电影起初都以文学名著为底本进行改编,怪谈文学滥觞的《怪谈》,在1964年由小林正树搬上大银幕,堪称思想内容真正深刻的妖怪电影。影片从小泉八云撰写的灵异故事中选取四则,四个故事表面看上去毫无关联,内里却都表达了“信任与背叛”这一人类亘古不变的道德困境。全片充满了超现实主义的叙述,处处渗透出阴暗诡异的美,对白抒情细腻、场景也极尽幽美,上映后大获好评,被赞赏为“精致的恐怖”!
另一由名著改编的妖怪电影,是著名的《雨月物语》,由沟口健二导演。这是一部具有强烈东方审美色彩的影片,截取上田秋成原著中“蛇性之淫”和“浅芒宿驿”两个故事进行演绎。影片透过名摄影师宫川一夫的巧手,将故事发生的舞台“幽灵豪宅”营造出一种朦胧而又金碧辉煌的气氛。摄影机以俯瞰的角度取景,人物走位又采用“能剧”的举止形式,加上歌舞伎、音乐之配合,神秘幽玄的怪谈世界跃然于光影之间。 本片因为精彩的意境塑造而受到高度赞赏,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银狮奖。
“万物有灵”是日本鬼怪电影中常见的题材。传说中的狸猫、河童、雪女等神怪,都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在银幕上。黑泽明导演的《梦》,出现了“狐狸嫁女”、“樱桃祭”、“雪女”、“复活的兵士”等短篇故事,充满了志怪的气氛,将民间传说、鬼魂之说和现代都市文明的批判共冶于一炉,传达了黑泽明对日本文化崩溃的焦虑和警世的寓言。
“怨气”二字,也是日本鬼怪片中常见的概念。与基督教截然对立的善恶二元论不同,日本影片中的鬼怪多为生前横死,由怨气所结化成的厉鬼,不断地在阳间寻人报复,《咒怨》便是其中的典型。影片以一间鬼屋为线索,所有进入这间屋子的人都离奇而死。原来屋子当年的主人残杀妻儿后自杀,死者怨气冲天,疯狂地向世人复仇。而鹤田法男导演的《稻草人》,讲述了少女暗恋男孩未遂,死后附身于形态怪异的稻草人上。片中有一段夜景,无数稻草人如鬼魅般四处游荡,当真是鬼影重重,令人毛骨悚然。《血池怪猫》一片则讲述一户武士家庭被灭门后,幸存的一只黑猫妖为主报仇的故事。
日本影片中的怨鬼,多数不像中国鬼怪那样急着要“讨替代”,也不追求什么化解,只是一味地以杀戮为乐,令人有逃无可逃之感。典型的例子便是中田秀夫导演的经典恐怖片《午夜凶铃》。《午夜凶铃》改编自作家铃木光司的作品《七夜怪谈》,女主角山村贞子拥有用念力杀人的超能力,她心中的怨念通过一盘录像带为祸世间,凡是看过该录像带的人都会在七天内死去。脱身的惟一办法,是在七天内复制一盘录像带给别人看,嫁祸于人方能保全自己。影片以密闭的空间为背景,剧情并无血淋淋的直接恐怖,而是通过制造悬疑气氛揪住观众的心。观众眼前不停闪烁着黑白噪声的画面,银幕中突然出现一口古井,接着有奇怪的文字像浮游生物一般不安地晃动,怨灵慢慢地从电视里爬出来……这就是本片的经典画面。观众往往在毛骨悚然之余,更对人性产生深深的绝望。据说曾有壮汉在影院观看此片时,吓得哇哇大哭,可见本片之可怖可惧。
此后日本相继推出《富江》、《催眠》、《裂口女》、《生灵》等恐怖片,身着白衣、长发遮面的女鬼形象,一时成为日式鬼怪电影的看家本领。
2002年,中田秀夫又导演了《鬼水凶灵》一片,这一次怨灵换成了不慎落入大厦水箱中淹死的小学生,追杀由黑木瞳扮演的母亲及其女儿。影片以母亲留下来永远陪伴怨灵,让女儿得以脱身为结局,令人想起《午夜凶铃》中的女主角在井中“温柔拥抱”贞子骸骨的画面。中田秀夫显然是想在影片中追求一种“温情的恐怖”,以摆脱传统恐怖给人们心理上带来的阴暗桎梏。
而2005年的《妖怪大战争》根据水木茂同名漫画改编,被誉为“《哈利·波特》妖怪版”。 本片的最大亮点,在于特技化妆后的500多位叱咤于平安和江户时代的妖怪,逐一在电影里展现他们的尊容!
2007年的《怪侠多罗罗》里,也有着层出不穷的妖魔鬼怪。电影改编自漫画泰斗手冢治虫壮年时期的重要作品,大师在其中注入了丰富的思想内涵,借主人公百鬼丸一路斩杀魔怪的冒险历程,寄托了反战思想和悲天悯人之心。电影以充满魄力和魔幻色彩的故事,表达出对人生价值的肯定,以及对年轻人的真诚激励,让人不知不觉浸淫日本独有的妖幻世界中,如痴如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