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的身子僵了僵,怜星在他怀中轻轻笑了会,然后又勾下他的头,亲吻他的唇。这一次,江枫迟疑了一下,终于伸手搂住怜星的腰,轻轻回吻起来。
一吻过后,怜星软在江枫的怀中。
江枫破天荒地帮怜星理顺了散在脸上的发丝,怜星不禁愣了一愣,鼻子有些酸涩。
“你……”
“我们换个房间好么?”
这一次鼻子是真的酸了,心都酸了。原来江枫的示好是为了这个。怜星笑得妩媚,伸手轻抚江枫的左颊:“玉郎,刚才的吻我很满意,所以,本宫允了。本宫的房间玉郎还记得怎么走么?”
江枫点头,准备将软在自己怀中的怜星扶正,不料怜星却伸手搂着了他的脖子。
微愕,江枫不解的低头看她。
怜星笑得娇俏:“玉郎,你刚才的吻很卖力,本宫走不动了。”
明知道怜星在耍着自己玩,江枫却也无可奈何,他这一生欠月奴的太多,受眼前女人的陷害,他忘记了花月奴。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记忆的他,目光常常不自禁地停留在怜星身上,这让月奴掉了不少泪,他也为此赔了很多不是。花月奴一直提防着怜星,对怜星有着心结,他实在不知道如果月奴知道自己跟怜星之间的苟且之事会如何。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弯腰将怜星抱起。怜星将脸埋在他的肩头,眼角出现了一丝倦意,微微合眼,假寐起来。
穿廊入巷。
将怀中女子轻巧放入床榻,江枫偏头打量着怜星。眼前人容颜其实极为美丽,娇俏中带着甜美,天真里藏着狡黠,其实,原本是他欣赏的类型。如果单从外形跟气质来看,甚至比月奴更符合他对意中人的幻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到她心里就不舒服,隐隐作痛,连头都痛,心都痛。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他心痛地跪倒在地的情景。而现在自己应该是恨她的吧。
看着床上安眠女子纤细的脖子,江枫的手指微动,复而克制住自己——沦为面首是迫不得已,自己尚且可以原谅自己;若趁人不备,那只怕列祖列宗都不会原谅自己了。思及此,他心气一定,正打算起身。
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脉门,怜星缓缓张开了眼睛:“你想杀我?”她本来就在假寐,刚才一瞬之间的杀气,惯于游走在生死之间的她怎会感觉不出?
“是。”江枫看着怜星,硬气道。这个人看似温柔,骨子里却有用不完的倔强,很矛盾的个体。
怜星脸色一白,嘴唇有微微颤抖:“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说话间,手指已动,真力缓缓催开。
而江枫抖得比怜星更厉害,却咬着唇一声不吭,脸上的血色却如身体内的功力般渐渐消失殆尽。约摸过了半炷香时间,怜星放开了江枫的手腕:“你运一下功试试,看看还剩不剩?”
江枫额上冒出汗珠,暗自试着提一口真气,却是半分不剩了。
怜星看他神色,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废去了他的功夫。看见他比鬼更难看的脸色,怜星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拭去江枫额上的汗水。
江枫却偏头避过。
怜星不依不饶,较上劲,也不用功夫,江枫头往左边转,她手就往左边凑,江枫头往右边偏,她手也跟着右移。江枫当真气得只想晕过去,无力跟无奈下,便又开始“躺尸”。怜星心里暗笑,然后一一拭去江枫的汗水,轻轻道:“玉郎,你若变成鬼,也一定是一只艳鬼。”
说罢,怜星下床,将江枫扶上床。然后轻轻转动一处机关,开启一间暗室,自己转身走进房间的暗室,出来时手边多了个檀香木做的精致木盒。
她走回床前,倚着床头而坐,慢慢打开盒子,一室生香,盒中盛放有三颗颜色不一的丹丸。怜星取出一颗奶黄色丹丸,凑到江枫唇边。江枫闭着眼睛,也闭着嘴巴。
怜星取笑道:“玉郎想本宫亲自喂你么?”
剑眉微蹙,一会儿后,薄唇微张。
怜星将丹丸喂入江枫嘴里,待他咽下后,却依然忍不住俯身在他唇角亲了一口:“真乖。”
江枫脸上又气又怒,抬眼看她,似乎在控诉她的耍赖与无耻。
怜星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没喂你,我只是单纯的亲你。”说话间眼睛里的笑意渐渐幻化成一抹瑰丽的紫色。
江枫偏过头去,别扭道:“我没力气。”
怜星翻身跨坐在他身上,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咬了一口:“我有就行。”
幽室里,情潮渐起。
……
天刚明,晨曦乍现。
江枫已经端衣危坐于桌边,背对着床榻。夏末秋起,晨温中带些微寒,初失去内力的他不免觉得偏冷,微微压抑着轻咳几声。
怜星挣扎着张开了眼睛,除了没有初夜的酸痛,她依然感觉疲惫、乏累。看着眼前用手背抵着唇轻轻咳嗽的男子,她的眼睛里泛着微微的怒气,声音虽然疲倦却不减娇蛮:“看来改天我得找个鸨公教你怎么样做个合格的面首了,有哪个面首敢让他主人睡冷被窝的?”
江枫回过身:“我确定二宫主你现在的被窝一点儿不冷,二宫主素来怕冷,这床下的地热终年不断,不是么?”
“冷不冷难道你比我清楚?”
江枫起身走回床榻,伸出修长的手:“丹丸,我想带月奴去看日出。”
日出?!
怜星怒气大盛。
曾经有一位开国帝王留诗曰——
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邀月读了此诗大怒,连去刨这一代明君的坟的心都有。是以,移花宫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将日出当作一件很普通、很卑微的事情。不曾有人欣赏日出,更不成有人赞美日出。
“我知道你们移花宫有规矩,不得看日出。可是如今月奴已经不是移花宫的人了,我答应过她,要带她看日出的。”江枫顿了顿,然后道,“虽然我很没用,但是我答应的事情我总是想尽最大的气力去完成它。”
怜星忽然沉默,良久,将一颗丹丸抛入江枫怀中:“花相阁是我这将离殿最高的地方,不准出将离殿。”
江枫没想到怜星会这么爽快答应,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复杂地看了怜星一眼,讷讷道了声谢,匆匆而去。却不知,当他转身的瞬间,怜星闭紧的眼睛还是掉下了两个泪水。
花相阁。
江枫拥着花月奴静静地站在窗口,一言不语地看着窗外,看那颗绯红的小球在天边升起,看一片睡意朦胧的光悠悠醒来,移花宫内的群山像是浮在一片白浪的海中,只有山尖分明突出,接着那火球升得更高了些,却还未卷起一天火云,它的四周只是一片浅玫瑰色的晨曦。再接着,黎明时刻的种种红色、灰色、黛色、蓝色,都不见了,只有上下天空,一碧万顷,热热烈烈的阳光便开始傲然地绽放,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光芒。
“玉郎。”月奴低低开口,“在移花宫内,大宫主就是天,就是神,她的话没有人敢违背,所以我从来没有认真看过日出。”
“现在你看到了,它很美,对不对?”江枫柔柔回应。
“是啊,跟你说的一样美。”月奴的眼光有一丝闪烁,想了想往江枫怀中缩了缩,江枫将她拥的更紧了些。
“玉郎。”
“嗯?”
“其实在移花宫里,还有一个人很爱看日出,她看得比你我都认真。”
“是么?”江枫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敷衍着应付,一切跟移花宫有关系的人和物他都厌恶。
月奴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将这个话题接下去:“玉郎,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你说,我尽力去做。”
月奴转身,脱离了江枫的怀抱:“我托人往凤起江家给你寄了封信,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回去,你答应我不要看它,好不好?”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江枫还是不假思索的应承:“好。”
“如果我,如果我……回不去了。那封信你一定要去看,求你了。”
“好。”
“还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不要说求,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完成。”
“我自幼就是孤女,差点还被卖为雏妓,是二宫主将我带回来的。”月奴想到这里,眼睛里有一丝愧色,“二宫主待我一直很好。”
“好到不惜逼死你?”
月奴惨然道:“是我对不起她在先。更何况,二宫主从来都不敢违背大宫主的。其实,我是大宫主的丫头,生死也原该由大宫主定夺。”
“不,谁也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生死。”江枫的心中又气又恨,气邀月怜星轻易玩弄他人生死,恨自己力量卑微,无力抗争,连心爱的人都保不住。
月奴轻轻安抚江枫,然后道:“瞧我,把话讲远了。其实,当时我还有一个妹妹,比我小很多岁,一出生的时候就被卖掉了,连名字都没取。但是,她的锁骨上有一只很漂亮的蝴蝶胎记。如果玉郎你能帮我找到她,那是最好不过。”
“我尽力。”
“还有最后一件事,玉郎,你瞧,我是不是很罗嗦?”
“不罗嗦,你说。”
月奴抬起头,看着江枫的眼睛:“能活着,一定要活着。”
江枫的眼睛里满是痛苦,为什么他爱的人还是他恨的人,都执着于代他掌控自己的生死呢。闭了闭眼睛,江枫微笑:“好。”
月奴也掉下了泪水:“不是我逼你,你看,我们的孩子多么可爱,你忍心他小小年纪都成为孤儿么?我当过孤儿,孤儿有多苦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我都无法想象让我再熬一遍那样的日子,我跟无法想象让我们的孩子去受那样的罪……”月奴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
江枫将她搂住怀中,低低安慰。远远望去,一对璧人。
花相阁楼下是一片桂花林,桂花林外盛开着雪柳,怜星便站在丹桂和雪柳之间。如繁星般灿烂的雪柳将她轻轻掩藏。
“我直到今天才发现你跟我是不同的。”一个泛着极寒的声音传来。
怜星轻轻一颤,回过身来:“姐姐。”
“江枫我可以饶了他,但是月奴我绝不会放过。”邀月冷哼一声,“我能接受妹妹的任性,却绝不姑息下人的背叛。”说话间,人已经没了踪影。
怜星一惊,高呼一声“紫眸”,然后立即施展轻功往花相阁奔去。
紫眸从花香阁楼下闪出,俏生生立于门口,恭谨行礼道:“大宫主。”
邀月收住去势,傲然道:“别以为你们是沐婆婆手下的人,我就不敢对你们怎样。”
紫眸亦正色道:“普天之下又有谁敢与大宫主作对?紫眸一介小奴怎敢与明月争辉,紫眸只是请求大宫主对二宫主多加怜惜,毕竟,她对您的敬爱与付出都比其他人多得多。”
“姐姐。”怜星在身后轻轻叫唤。
邀月长袖一拂:“我真不知你怎么想的,这种人让她活着在世上作甚?”
“她还有八天的寿命,多活几日又何妨呢?”怜星走上前,右手轻轻拉住邀月的左袖,微微晃动,刻意让自己高高翘起的脸颊展现在她面前。
邀月横了她一眼:“干嘛,还想被我摔么,嫌上次摔得不够疼?”语意虽横,语气却越来越柔软。
怜星将左脸凑过去:“疼,你看现在都还肿着呢?”
邀月在她左颊弹了下:“净胡说,不过,凭你的功夫怎么会躲不开我那一摔,以后不许跟我施苦肉计。”
怜星拖着邀月往回走:“好好好……”
邀月甩开她:“这次我不管你的事,不过,我是想不清你是怎么想的。换做是我,就算只有八天,我也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岂容她开开心心过完这最后几天。”
怜星嗫嚅了一下,道:“其实,她也未必开心。”
邀月横了她一眼:“霸着你心上人浓情蜜意地看日出,还不够开心么?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纵容他们看日出。”
怜星退了一步道:“姐姐,以前我也以为忘记日出的美就可以忘记以前的伤痛,可是我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如果我们放不下过去,不论看到什么心里都会联想到哪些伤痛,非关日月……”
“住口。”邀月喝道。
怜星退缩了一下,讷讷不再言语。
邀月恢复了冷静后,开口道:“你既然对江枫施了劫若,我自然不会再要他性命,但是我的要求你必须做到。”说到这里,她放柔了语气道,“你总该知道,哪个男人会对杀妻夺子的女人倾心以对?”
说罢不待怜星回答,径直离去。
怜星见邀月远去,这才松了口气,揉搓着泛疼的左臂。
紫眸上前扶着她:“二宫主,我也想不清你,花了那么大心神救回那人做什么?”
怜星抬头看向花相隔,正好与听见动静低头看向这边的江枫对了个正着。他与江枫遥遥对视着,直到月奴扯了扯江枫的袖子拉回了江枫的目光后,她再偏头看向紫眸:“如果我明明能救回月奴却不救,此生此世我都不能够坦然站在他面前了。”毕竟,我已经那么不自信了,何苦再多一遭呢?
二人正待离去,却听见江枫的声音:“二宫主?”
怜星身子一怔,小心翼翼,不是很确定地回头。
“今天月奴起得早,可否再给一颗丹丸?”
嘲笑。
怜星不由嘲笑自己,自己在期待什么?
“可以。”怜星微笑,斜眸看了紫眸一眼。
紫眸会意,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一整瓶递了过去。
江枫欣然道谢。
怜星天真了回了一礼道:“这丹丸是我刻意为月奴配的,一共十颗,你爱一天给她吃完或者十天给她吃完随你。不过,如果过了十天,那么,再吃也没用了。哦,对了,如果她没来得及吃完,你可以还给我,那材料金贵得紧呢。”
江枫听了脸色一白,眼中恨意再也不愿遮掩:“先给人希望再让人绝望,你觉得这样很快意?你又从别人的痛苦中得到了什么?”
怜星一巴掌拍出,看着江枫不闪不避的神色,心里一软,转了方向将江枫手中的瓷瓶摔碎,丹丸洒落了一地。
“的确,我不能从别人的痛苦中得到什么,但是江枫我告诉你,在遇见你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痛苦是什么!”
江枫仿佛没有听见怜星的话,只是弯低身很认真地捡拾着那八颗丹丸,每捡起一颗都小心翼翼地拭干上面的灰尘,仿佛他这一生都只为了专心做这么一件事情。
怜星摇了摇头,暗自懊恼,自己的脾气当真越来越坏了,嘴巴却忍不住又道:“等那人睡了后,记得去芍药泉清洗自己,不泡半个时辰不得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