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寒院徘徊了良久,终于等到东边天色发白。江枫舒了口气,赶紧走回房内,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坠子——他无法入睡,整夜坐立难安,索性连夜用鸡血石雕了个枫叶状坠子,希望能讨怜星的一点点欢喜。
房里有浓重的血腥味。
江枫心口一凛,赶紧往里间走去。
里间的门帘被放下,隐约间可见一条窈窕的身影端坐于帘后,另有两个女子端立在端坐的女子身后,一袭青衣、一袭红衣。
“沐婆婆。”江枫见礼道,他记忆力素来惊人,哪怕是一个背影亦不会忘记,虽然看不真切,却已然已经知道来者是沐婆婆以及青、红二女婢,心里也因此微微松了口气。
“红瞳。”沐婆婆没有理他。
红瞳面无表情地从帘后走出来,手里端了一个海碗,却是满满一碗鲜血:“喝。”
“谁的血?”江枫隐约知道答案,颤声问道。
“小心端好,喝了就是。”红瞳的脸色发青,硬邦邦道。
“怜星呢?”江枫没有接过碗,皱眉问道。
“怎么,江公子嫌弃这碗冷了,还想我家主子再放一碗新鲜的给你不成?呵,你若真想这样,不妨把这碗摔了,我想为了江公子你,我家主子必然还是肯再放一碗的。”
青眼的声音幽幽传来,她掀开帘子从内走出,接过红瞳的碗递到江枫面前:“我数三下,江公子你最好赶紧喝了,不然,我可真摔碗了。”
江枫皱眉接过碗,然后定定看向门帘后的沐婆婆:“沐婆婆,请问,这碗里可有雪瑞?”
沐婆婆轻咦一声,开口道:“你怎知道我此番前来是给你送雪瑞的?”
江枫淡淡道:“我与色林错湖湖尊是旧交。”
沐婆婆道:“如此就难怪了。现在的湖尊是谁?”
“黑墨。”
沐婆婆应了一声,然后道:“黑墨不曾告诉你,雪瑞性纯,不能与任何药物混用么?”
江枫点头,又问道:“那么,这血可是为了我体内的劫若雄蛊?”
沐婆婆叹了口气道:“正是。就好像一朵鲜花,它的养分可以通过根供给,也可以将它供在清水中。劫若雌蛊的供给就如同植物的根般,供应的是最适合雄蛊生长所需的能量,而这碗血不过是把雄蛊可能需要的元素一股脑儿给它,效果自然不如交合,好在,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你体内的雄蛊就快长成,靠它自己提炼,也未尝不可。”
江枫点头,又问:“我若喝了这碗血,对我体内的劫若可有影响。”
沐婆婆道:“除了让它更健康些,倒也无其他影响。”
江枫点头,仰首喝完了碗中的血——他深爱着,也深爱着他的女子的血。
腥甜的味道在唇舌间漫开,江枫眼中浮现顿悟的神色,这味道他不是第一次尝到,在江府中他第一次见到怜星时,唇齿间也是这样子的味道,怪不得那时候她的脸色毫无血色,如此一碗血,只怕要掉她半条命了吧。这个女人,真的是什么都不说!
“红瞳。”沐婆婆又唤道。
红瞳走回帘内,捧出一个水晶制成的盒子,盒子里面是苦水凝成的冰晶,万古不化的冰晶,而冰晶上面安静地躺着一朵透明的星星状的花。花的模样江枫不是第一次看见——与他锁骨上的图样一模一样。
“这就是雪瑞,将它放到你身上的那个图样上,它就会你身体所吸收。”沐婆婆淡淡道。
江枫伸手将盒子盖住:“我不需要。”
沐婆婆道:“你需要的。劫若虽然读给你了很多的能量,事实上你体内的武功、灵力、异元等异常充裕,但是你的气血灵源已被毁去,怜星又是大虚的身子,每月能够渡给你的气血仅供维持你一月的生命,你的体内并没有多余的气血。”
沐婆婆顿了顿,思索了下,道:“雪瑞原本只能为幻瞳族人使用,但是,你体内有怜星的灵力与异元,修炼的又是我幻瞳族的明玉功,雪瑞用在你身上倒也有效。雪瑞是固本生元的灵草,有脱胎换骨之效,你用了雪瑞之后,体内的气血灵源便能重生,你就不必倚仗她人供给了。”
江枫摇头,将盒子放回红瞳手中:“我不能用。”
红瞳怒道:“你别不识抬举,你可知道我家主子为了拿到这雪瑞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江枫心口一痛:“什么代价?”
红瞳闭口不答。
“什么代价!”江枫沉声喝道,声音里是少有的威严,红瞳不禁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讷讷不敢顶嘴。
“灵蛊奴。”沐婆婆冷冷开口道,“阿全答应做兰离的灵蛊奴,帮兰离试灵蛊。”
江枫沉默了一下,面向沐婆婆长揖到地:“沐婆婆,烦请您将这雪瑞退回去,怜、星、不、做、灵、蛊、奴。”
沐婆婆叹息道:“这雪瑞是阿全专门求兰离为你所种,只能为你一人所用,如何退得掉?”她幽幽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还是用了这雪瑞吧,莫要辜负了阿全一番苦心。”
江枫摇了摇头,眼睛里是无人可摧的坚毅:“就算不能退回去,我也不会用的。沐婆婆,你可知道还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暂时续气血的?”
沐婆婆不解地看向江枫,忽然吸了口气,竟然按捺不住激动,站起身来:“你不肯用雪瑞,莫非是为了阿全?”
江枫点点头:“不错。”
沐婆婆激动地低喃:“好,好,很好,阿全毕竟没看错人。”
江枫道:“怜星在哪里?”
沐婆婆叹了口气:“昨夜,她已经被兰离带走了。”
……
“沐婆婆,这里就是绛灵山了。”江枫跳下马车,冲着马车里的人道。
绛灵山,是出了名的灵异山脉。山脉与色林错湖有着莫大的关系,据说山中关着色林错教里最叛逆的湖灵的魂灵。这只湖灵任性而妄为,色林错教一度的没落就是因着她的妄为所致。山脉中气候就如这只湖灵的性格般多变,十里不同天,前一个时辰走的地方还是艳阳高照,后一个时辰便要在漫天冰雪中前行了。
此刻的沐婆婆心中正在暗暗咒骂——明明知道自己近期会来,还故意设立了这样混蛋的结界,把这道路设得如此崎岖不平,崎岖不平也就算了,还一会儿暴雨雷鸣,一会儿狂风怒雪的——呸丫丫的,那妖孽当真是死了活该,那个谁谁谁之前不是躲着那妖孽连色林错教都不敢回么,怎么这妖孽自己把自己活活整死了,他又干巴巴冒出来把她救活干什么呀!
也许是那只妙曼的湖灵感应到了沐婆婆的咒骂,沐婆婆觉得脚底忽然颤动,身子一不小心便踏了空,眼看就要摔倒了。
一双温暖的手拖住了她的腰,却是孙华初,沐婆婆最是怕痒,不禁一跳三尺高,站定后粗声地冲着孙华初道:“少年人,手规矩点。”
孙华初哭笑不得地瞪着眼前蒙着面纱的女子,视线定格在她一头白发上——他的胃口真的没这么好,兴趣也没这么独特。他少年时仗剑江湖,鲜衣怒马,虽不及江枫容色倾城,却也算得上“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人物,在那时,如果有哪个多情的少女对他过分“殷勤”,他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如何写的,能近得了他的身的女子唯有……那个人。此刻,竟然被这么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骂不规矩,孙华初不禁无语问苍天。但是,这人是那个人的长辈啊,孙华初唯有沉默苦笑。
沐婆婆抬头看了孙华初一眼,不悦道:“怎么,长辈说话,你都不回答的么?你小时候没学过礼数?”
孙俞楼赶紧道:“沐婆婆,我三叔素来沉默少言,您别生气。”
沐婆婆哼了一声道:“俞楼小子,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长辈们在讲话,有你小辈插嘴的份么?”
孙俞楼嘴巴张张合合,挠了挠头,退到了孙华初身后——三叔,对不住了,我帮不了你。你本来是屁都不放一个的性子,这一路上来也被这老太婆逼着放了很多了,不妨再放一个。
孙华初深深吸了口气:“对不起。”
沐婆婆满意点头:“乖,这才是好孩子。”
孙华初嘴角不禁抽了抽。
孙俞楼的脸都快僵了——他一定要坚持住,三叔对沐婆婆没办法,对付他可是游刃有余。
相对于其他三人,江枫却是异常沉闷,闷头走路。
此番原本是江枫与沐婆婆前来的,但是,孙俞楼不知如何得到了消息,非要跟来,还通知了孙华初。江枫也是到了那时,才知道那日带走怜星的人,是凤氏三族有史以来最大的骄傲——孙华初。
沐婆婆似乎很钟情于调戏孙华初,一路上吵吵闹闹,颇有些为老不尊的嫌疑。孙华初自救不暇,他这一生从未如此狼狈过。孙俞楼跟在后面倒是看足了好戏,唯有江枫内心十万火急,恨不得插翅飞上山顶,深怕自己赶至时,怜星已经受到了伤害。
而这一厢,沐婆婆依旧喋喋不休道:
“这绛灵山的主人叫兰离,是一个不死的老妖怪,谁也不知道他已经活了多久了。那个女的,原名叫绛守,原本是色林错教的湖灵,后来不知怎的,自己给自己改了名字,叫绛弃。”
“不离不弃?”孙俞楼揣测道。
沐婆婆愣了一愣:“也许吧,你这小子跟你家老头子倒是很不一样,你脑子里倒是还有些风还有些花还有些雪还有些月的。”沐婆婆一般随口胡诌,一边却暗自思索这种可能性,那个任性又妄为的湖灵把全世界都踩在脚下,唯独将兰离高高供奉于天的最高端,如此改名字倒也符合她的脾性。
收回思绪,沐婆婆继续刚才的话题:“兰离是个不死的老妖怪,绛弃却是个短命鬼,她十八岁那年就死了。”
“可是,她明明……”孙俞楼不解道,刚才不是说湖灵关在这里面么,莫非关的是……鬼?
沐婆婆瞪了孙俞楼一眼,接着道:“有时候命运就是很神奇,绛弃死的时候身边刚好有一颗水怀珠,她的灵魂就被锁在了水怀珠内。据说兰离花了三百年时间,为绛弃重新打造了一具躯体,不过……”沐婆婆说到这里倏然住口。
“不过什么?”江枫忽然插口道,隐隐觉得接下来的话题会与怜星有关。
“兰离虽是色林错湖有史以来异能最强大的湖隐,但是,绛弃对自己太过狠心,以至于她的灵力尽失,无法附着于新的躯体内。所以,兰离这些年来一直在研制灵蛊,试图通过灵蛊来补充绛弃的灵力。他打造躯体花费了三百年的时间,自然不舍得用来试蛊。这样子,他就需要找一副如同绛弃般,灵魂与躯体分离的灵体,而能够灵体分离的人,举世间唯有幻瞳女可以做到,灵力越强做到的可能性越大。”事实上,兰离盯上阿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哼,之前他也盯上过沐池。
一声雷鸣,周遭一瞬间变换了颜色,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
风声也没了,连那股子冷意都没了。
一切仿佛在一瞬间消失。
江枫树耳倾听,却没有半点声响,心里却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所认知的常理。
该怎么办?
江枫静默了很久,终于略带些不确定的喊道:“沐婆婆?孙三叔?俞楼?”
“往回退三步。”一个冷漠中带着无限威严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