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
相信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你真的很好很好,可惜月奴福薄,无缘与你白头。其实,死亡对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解脱呢。
与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感觉很甜蜜,却也每日都提心吊胆,忐忑万分,深怕有那么一天,你忽然记起了一切,然后对我深恶痛绝。
不过,当你打开这封信时,我的煎熬也就结束了。我很自私,如果我还活着,这个秘密我绝不会告诉你。可我也很爱你,我若死了,我却也不愿意你孤单一辈子。
玉郎。
我自幼孤苦,很小时,就被卖给杂耍班子。唯一的妹妹也在一出生时被送掉。温暖、体贴,关怀……这些都是你教给我的。当我十岁时,在街头表演节目,不知道玉郎你看过没?就是那种让小狗钻火圈的把戏。也许,是那次的火势太旺,狗儿怎么也不肯钻火圈。班主很气恼,就拿鞭子抽狗儿,我心疼,冲上去抱住狗儿替它挡了几鞭子。
也因此,二宫主救了我。
那么小小的人儿,小大人似的告诉我,等我再长大些,班主就会把我卖到女肆。
我哭着求她救我,她原本没有答应,却禁不住我的哀求,带着我一起进了移花宫。呵,只怕她现在很后悔当年的恻隐之心吧。
说来也惭愧,二宫主比我还小一岁,进入移花宫后却很快得到了晋升。未及笄便已经掌管了药司。大宫主就更厉害了,在她十七岁时,还跟与她一起竞争大宫主地位的几位花主武功相差不多,却在一年内功力激增,一举击败其他几位花主,并杀了老宫主,入主移花宫。邀月的名字从此天下皆知。而我,却只是当了大宫主的贴身女婢。
也许我是二宫主带回来的,大宫主极信任我,很多事情对我并没有深瞒。据我所知,大宫主功力大增,跟玉郎你的结拜大哥燕南天有莫大的关系。大宫主之所以恨你,只怕也与燕南天有关系。
唉,玉郎,哪怕此刻你看到信时,我已经走了。我也很想很想这封信很长很长,你永远都念不完,就好像我一直陪着你讲话一般。不过,当你看完信后,只怕就不再想要我的陪伴了。
我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今年夏天(我不知道玉郎你何时能看到这封信,不过,对于时间,我想玉郎你是懂的,今年就是我生命停格的年份啊,也是,我们的孩子出生的年份,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们。)你闯入了移花宫,想带走一个人。
是的,我骗了你,我骗你说,你是来带我走的。其实不是的,你一直想带走的人是二宫主。
我不清楚你们为何没有逃脱,当大宫主把你交给我时,你已经昏迷了两个月了。那两个月,一直是二宫主寸步不离的照顾你的。瞧,看到这里,你该生气了吧。我又骗了你呢,骗你说是我在照顾你,其实不是的,二宫主深怕大宫主会在你昏迷时对你不利,哪肯让别人接近你半分。
我知道你是二宫主刻骨铭心,倾尽所有来爱的人,我也知道你是大宫主欲置之死地的人,我更知道我不该爱上你。可是,当你一醒来就迫切地抓住我的手腕,睁开眼睛那么专注那么深情地看着我时,我已经没有机会给自己选择了。
可惜,你眼睛里的深情片刻便消失殆尽。
你疏离地问我,这些日子里是不是我一直在照顾你。
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勇气说不是我,我太想再次看到你眼睛里的深情与专注了,我已经为你痴迷。
此后的几日,你一直用困惑又矛盾的眼神审视我。我其实很胆战心惊,可是,我不能说,如果我说了事实,你连这样子的目光都会吝啬赐予。
也许是上天都在成全我。二宫主忽然来找我,把你移花宫布置的眼线和逃亡路线告知了我,还将你给她的信物也交给了我。她希望我能够将这些转交给你。
玉郎,你都不知道,为了你,我的胆子变得有多大。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告诉你了移花宫的眼线,我告诉你了逃亡路线,我出示了信物,但是,最重要的是,我告诉你,你只身闯入移花宫其实是为了带我走。
你问了我很多问题,我都回答了,那一刻,我不得不佩服二宫主有多了解你。
你信了,看我的眼光多了分怜惜,也默许了我的亲近。
可是,你的理智让你接纳了我,你的感情却依旧在二宫主身上。
那一日,当你与二宫主遥遥相望,我分明看见了你眼中的光芒,你素来沉稳,就算沦为阶下囚亦淡然以对,可是那一次,你的手指都颤抖了,你颤抖着用手按住了胸口,然后半跪在地上。我慌了,那一刻我已经无法约束我自己。上苍都把你交到我身边,我真的真的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玉郎,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美好啊。
也是那一晚,我对我们都下了迷情之药。最狠毒的那种,若不欢好,必死无疑。玉郎,我很坏,是不是?掐住了你的心善,知道你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命,却不会不在乎我的性命。请你原谅我,我知道唯有这样,你才会对二宫主再无他想,一心一意对我好。
移花宫的女子,又有谁不会玩心计?我是大宫主身边第一女婢,又岂会弱到哪里去?
知道么,那一日清晨,我醒的其实比你早。我偷偷看着你,看着你醒来后凝视着床上的落红,神色复杂。我胸有成竹却依然小心翼翼地看着你在一番挣扎后眼神变得坚毅与果决,我知道,我赢了——从这一刻起,我将入主你生命的全部,只要你不恢复记忆,我将会是你的唯一。我一直厌恶移花宫的血腥与勾心斗角,可是,那一天清晨,我是多么感激移花宫教会我的心计。
玉郎。
你给了我我这一辈子都不曾感受过的温柔与体贴,哪怕这是我从别人手里偷来的,我依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日之后,你对我加意温柔,可是却再也不曾碰过我。我们明明计划好了路线,你却总是不肯离开。那个时候,你诚实地对我说,你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遗落在移花宫。我唯有苦笑,我怎能告诉你,玉郎,你遗落的是你的心呀。
我冒了一次险,我去求二宫主。其实,你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二宫主全都知晓。你我之间的变化,她又怎可能漏过。那几日里,她大病一场。看着那个苍白如鬼的女子,我是害怕的,可是为了你,我笔直地跪在她面前。那一刻,我忽然发现,怜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二宫主,我也不再是卑微的女婢,我们是平等的女人,竞争着同一个男人。我用我的性命赌了一把,你却是我最后的底牌——我告诉她,我怀了你的孩子。
她没有哭,也没有大发雷霆,却呕出了一大摊血。紫眸将我赶了出来,如果她能,我想她会杀了我。呵,她是一个好奴才,我却不是。玉郎,为了你,我学会了反抗。你给了我勇气与尊严。
隔日,便传出移花宫二宫主命悬一线的消息,大宫主急急带着二宫主出宫去了。同一日,你的一个眼线被杀。你害怕连累其他人,终于带着我逃出了移花宫。那眼线是二宫主派人杀的,我该感谢那个眼线,她用她的性命促成了你我的出逃,也斩断了你对二宫主的那份迷思。
玉郎,如果说大宫主是二宫主的克星,你,就是她的软肋。当她用杀眼线的方法逼迫你出宫时,我是庆幸的,我知道她是彻底让出一切,让我们双宿双飞了。
只可惜,到底是我的福泽太浅。二宫主用自己拖住了大宫主,给了我们逃离的时间,可是,她低估了大宫主对燕南天的恨,也低估了大宫主对她的爱。
大宫主就算不愿意你跟二宫主在一起,她也不允许其他女子抢她妹妹的男人的。这一点,我一直清楚,可是,玉郎,对你,我真的已经是飞蛾扑火,无法自计。
也许,我又自私了,可是,我真的很责怪二宫主。如果,她能够再牵制大宫主一些日子,我们就能够与燕南天汇合了,那时,你潜龙入海,纵然是移花宫又有何惧!
终究是……道不得,求不得,谋不得啊。
逃离移花宫的这九个月,我确信,这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呵,我也确信,这不是玉郎你最开心的日子。
玉郎。
这九个月里,你对我无微不至,可是,我看的出来你的困惑。你死心眼,笃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信念,认定了是我,便不曾怀疑过。你只当自己失去了部分记忆,所以,才会对我陌生,并因此对我更是温柔怜惜。你对爱情的忠贞压迫着你来接受我,你也因为忘记了我所以对我心存愧疚。
可惜,感情这东西靠的真的是感觉,感觉不对,你的理智也管不住你,你对爱情的坚定信念也帮不了我,你对我那么深的歉疚也无法让我在你眼里变得更讨喜。
这一切,我都冷眼看着。
你为我吹笛子,吹一半你的眼睛里就有了温柔笑意,而曲子吹完后,你看着我的眼神永远是困惑,然后是歉疚,然后才是温柔笑意。
你看着我时永远用的是十二分的精神,而你真正轻松自在的时候,却是躲开我独自看着天上星星发呆的时候。
你陪伴着我,我很开心。可我的陪伴,却让你不自在。你好静,我明明害怕极了你的沉默不语,深怕你想着想着就会记起一切,可是依旧曲意陪伴在你的身边。可是,有我在你身边,你却总是无法宁静。你眼睛里有着温柔笑意,可是你眼眸深处的不解与不耐我又何尝看不出来。
你为我点的菜,你为我的衣裳,每一件都用足了心思,可是,你选的都是二宫主的喜好,不是我的。而我能做的,却是笑着接受,谎称这些都是我爱的。
我想,这也是上苍对我的弥天大谎的嘲弄吧。可我不在乎,就算当你心底的影子,我也不在乎。因为我知道,就算我只是一抹影子,你今生今世也只会对我一人好了。玉郎,我必须承认,这些日子来,我每日都在祈求上苍,祈求让你永远都不要恢复记忆。我很狠毒,是不是?
玉郎,你知道吗?你对我的每一份好,就会让我对二宫主的嫉妒多一份,我快被这份嫉妒折磨得发疯了。可我却告诉自己,我赢了,今生今世不管是你的身体还是你的心思,住着的都是花月奴。就算你午夜梦回时会仓皇醒来,怅然若失,可是,当你清醒时,你都记得你是我的男人。我,够了。
十一个月,大梦一场。玉郎,如今我一脚已经涉入黄泉水中,才清楚地掉下泪来,我想要的,从来不止这么多。
如果说得到了你的心,却得不到你的人,是上苍给二宫主的惩罚。
那么我的惩罚,恐怕就是得到了你的人,却永远也走不进你的心。
玉郎,这一世,你若还爱着二宫主,你就去爱吧。我说不出祝福的话,但是,这是我欠着二宫主的,我必须跟你讲清楚。这样子,我才不欠她什么。来世,我才能跟她公平竞争。
玉郎。
我向你索要了多次的缘定三生,你始终答应不出口。此刻,我再问你一次,下辈子,可否许给我?如果,不能许给我,可不可以不要急着把它许给二宫主?
求你了,玉郎。
我爱你,玉郎。
“大哥,嫂子醒了没呀。”江枂有礼地敲敲江枫的房门,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还没有。”江枫疲惫道,“枂儿,你来可有事?”江枂的小脸上除了焦急还有着遮掩不住的兴奋。
“大哥,你知道吗,那些被嫂嫂关押着的门客们,竟然不药而愈了。世上竟然有这么神奇的毒,毒是解药,解药是毒,如果能咬牙挨过去,最后又能不药而愈。如果不是嫂嫂误打误撞,把他们关起来,只怕,谁也想不到解药竟然是‘没药’,哈哈。”江枂兴奋地叽叽喳喳道。
误打误撞?
江枫叹了口气,怜星此番作为,又岂是误打误撞。
这个女人,就算想帮他,也总是费尽思量,而且,从不自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