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萝冲着江夫人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然后大着胆子道:“是,我是被沐姑娘推下去的。”她说完后,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勇气,越说脸色越苍白,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站不住脚,软软地向江枫偎去。江枫不得不扶住她,垂眸看她时眼睛里虽然一片平和还带着淡淡的安慰,可是辰萝却说不出的心慌,总觉得江枫的眸子里的讯息并不是如此简单。这个男子,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书呆简单么?
“你胡说。”江枂冲口而出。
“枂儿,你闭嘴。”江夫人喝道。
孙俞楼上前道:“事实如何,江兄只需将影卫叫出来一问便知。”
孙卿儿天外飞仙了一句:“江大哥,她算不算擅闯初寒院,你要不要对她下逐客令?”
“够了。”江枫喝道,“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大家散了吧。”声音中有着凤起江家少主人不容置喙的威严。
不过,也是有人不怕凤起江家少主人的身份的。
其中,一个的名号是老夫人:“不行,那个野女人得向阿萝道歉,还有上次卿儿的事情,她也应该道歉。”
其中,另一个叫孙俞楼:“不行,我不准你们这么欺负阿全。你让影卫出来对峙。”
怜星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忽然觉得厌乏。她站起身,走向莲花池,然后盯着辰萝道:“你过来。”
辰萝怯怯走近怜星。
怜星冷冷道:“是我将你推下去的?”
辰萝回头看了眼江枫,大声道:“是。”
怜星点点头,眼睛落在池畔:“从这里?”
辰萝又回头看了眼江枫,大声道:“是。”仿佛,只要江枫在场,她就有无穷的勇气。
怜星点了点头,也学着辰萝看了江枫一眼,眼睛里却不若辰萝般满是娇怯,却是挑衅的光芒,她淡淡吐出一个字:“好。”语音未落,长袖翻飞。
“扑腾。”
江枫与孙俞楼还未赶至,怜星已经将辰萝推入池中。
“你们看,这个女人眼里还有家法么?”江夫人尖叫道。
众人赶紧把辰萝捞上来。
这一次掉下去与捞上来不过转瞬间,比之前掉下去那次时间还短,却只见辰萝面部青紫、双眼充血、瞳孔散大,口腔、鼻孔和气管充满血性泡沫,浑身不停抽搐,呼吸又急又促。
怜星冷冷看着辰萝,一字一句道:“我若推你下水,就绝不会只是给你洗洗衣服。我若想将你溺死,就绝不会给你活命的机会。”言罢,转身离去。
安抚完哭得天昏地暗的辰萝,江枫回到初寒院。
怜星的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是《康国本纪*无令王列传》。江枫走近怜星,手刚刚伸出,还未碰到怜星的肩膀。
“别碰我。”怜星冷冷道。
身后男子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心,忽然一痛,他,就,这么离开了。
怜星的脑子一片空白,视线无意识地落在翻开的书页上,那一个个的水墨字忽然幻化成一张潇洒俊逸的脸,然后幻化成一个光风霁月的男子。记得儿时,自己无论如何调皮捣蛋,那个男子总会抱起自己,将自己高高抛上天际然后稳稳接住,转一个大圈圈,再亲她一口,朗声道:“错!我的小宝贝怎么可能错,我的小全儿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不论你喜欢做什么事情,爹爹都给你靠!”
是呀,如果真心爱一个人,又怎么会去计较对与错。对跟错的法则原本就是人为定的,自然能够随着人而改变。所以,那个原则极强的男子,不找影卫对峙,只怕他早已知道事情的真像,他在用他的行动来诠释他跟辰萝之间对与错的法则。
怜星轻叹了口气,自己与江枫前前后后七年的相缠,终究比不过一个月奴。是她跟他情缘太浅,还是他对月奴用情太深?
也许,他跟她的十年之约可以提前结束了。
一双大手环住了怜星的腰,身后的男子身上有着淡淡的水汽,怜星刚要挣扎,就听见身后男子略略带着讨好的声音:“我洗过澡了,身上没有任何花香。”
“……”
“我道歉。”
“……”
“我知道,你没有推辰萝下水。”
“……”
“你说的没错,辰萝是雏妓出身。能从那种地位晋升,获得移花宫三宫主的赏识,这样的女子又岂会没有心机。”
“……”原来,他早已看得分明。可是即便看得分明,他做出的选择依旧是……
“怜星,我没有办法。辰萝她没有家世背景、没有高深的武功,甚至没有谋生的技能。江家是她最后的庇护所,我是她最后的依靠。她初来江家就为江家招致祸患本就引起了部分人的不满,如果我再当着众人指责她玩弄心计,当众削她面子,她在江家又岂能有立足之地。怜星,请你原谅我,我答应过月奴,要好好照顾辰萝的。”
挣开江枫的怀抱,怜星回过身:“如果我不原谅,你待怎样?”
江枫怔了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怜星自嘲一笑,苦涩道:“原来你吃定我会原谅你了。那么我告诉你,既然我原谅不原谅,得到的结局都一样,我又何苦违心地说原谅?”
她看向江枫,一字一句道:“江枫,我、不、原、谅。”
她一晚未归。
从母亲处请安出来,江枫看向孤山的西北角发呆。
江画从小路上奔过来:“大公子早啊。”
江枫皱眉道:“我让你们守着江家别院,你跑这里来作甚。”
江画摸摸脑袋道:“大公子你说什么呢,小的听不懂。”
江枫道:“我若看不出你不是江画,又怎么知道你们几个每日换着花样扮作我江家门客在我江家混吃混合足足十三年。”
江画呸了声道:“你当我们愿意在你家待十三年啊,我们兄弟发过誓,非得骗过你才离开。”呜呜呜,这个誓言是他们兄弟此生最大的错误,比对女人说爱你海枯石烂更糟糕。
江枫道:“你们可发现了什么?”
江画道:“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人,不出三天,必有结果。”
江枫点头道:“很好。”
带着“江画”往大门走去,江枫计划着送“江画”回别院的同时将那个女人带回家。在大门处,他看见江家大管家与一女子热络寒暄,然后,殷勤有礼地将她送走。江枫微微皱眉——那张背影,很是潇洒,有些熟悉,至于那张脸?
“这个女子易容术不错。”江画开口道。
是了!是那个蓝衣女子的背影。
江枫急步上前:“江伯,刚才那位姑娘是?”
江伯狐疑道:“大少爷,你怎么连蓝姑娘都不认识了?”
江枫皱眉道:“蓝姑娘?”
江伯道:“是呀,七年前,夫人顽疾发作,病大夫开了方子,其他药材虽然名贵可是倒也可以找齐,可是药引子却极难寻到。是大少爷您亲自出马才找到的。蓝姑娘就是每年过来给夫人送药引子的人啊。”说罢,江伯小心翼翼地举了举手里的锦盒,里面是一罐茶叶。
是了,茶叶,金花茶。
茶有很多:绿茶、红茶、乌龙茶、白茶、黄茶、黑茶。
茶花也有很多:红、粉红、深红、玫瑰红、紫、淡紫、白、斑纹。
可是,金色的茶花却非常罕见,可以说,一般人一辈子都看不到。连开出方子的病不多也说过:“老夫只知道这世上曾经有过金花茶,但是,当世是否还有金花茶,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江伯,你可知道这蓝姑娘是什么来历?”江枫问道。这些年来,他确实知道母亲每年都有在喝金花茶,可是却不知道送茶的人是蓝目。
如果,送茶的人是蓝目,那么这茶是谁送的就不言而喻了。
母亲,您可知道,那个被你一口一个野女人骂着的女子,年复一年地默默用着世所罕见的珍稀药材维系着你的生命?
江伯摸了摸头道:“大少爷,你怎么了?整个江家知道蓝姑娘来历的,只怕就只有你了。”
江枫闭上眼睛,思索了一番,然后当机立断道:“江画,你去别院。”言罢,往蓝目消失的地方追去。
江枫在一处转角,追上了蓝目。却见蓝目身边又多出一个翠色衣服的女子,却是碧睛。
“蓝姑娘,请留步。”
蓝衣女子回头:“好眼力。”然后顿了顿,又用鼻音补充道,“好功夫。”哼,自家主子真是出息,自己明玉功只剩下五层,眼前这男人倒是到了七重天了。要知道,凭自家主子的天赋,修到九重天自是不在话下,说不定还能自创第十重天呢。
江枫行礼后道:“蓝姑娘,碧姑娘,在下有一事相询。”
蓝目挑了挑眉示意江枫继续。
江枫道:“在下跟怜星到底什么时候就已经相识?”
碧睛的眼睛微微讶异,抿了抿唇:“江公子此言何意?”
蓝目不悦道:“对你来说,什么时候相识有甚重要?你不是早已经带着月奴那贱婢逍遥快活去了?你不是跟那贱婢山盟海誓早将我家主子弃之如敝屣了?”
江枫皱了皱眉,忍不住开口道:“月奴她待我很好。”
蓝目轻哼一声:“她悉心照料你一个月,就爬上了你的床。你的真心真廉价。”
碧睛轻轻拉住蓝目的袖子,小声道:“蓝目,别闹了,你这样子主子不会开心的。”
江枫的眉皱得更紧了:“一个月?”他重伤在床明明有三个月时间,怎么是一个月?
蓝目挣脱碧睛的拉扯,道:“让我说,人都被他逼到江家别院了,我都不明白她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让我说下去,说完我就去接她回去。我的主子凭什么让他这么欺负,他这是让她去死呀。”
碧睛抿了抿唇,眼睛了也有着心痛,缓缓放开了蓝目的袖子。
蓝目走近江枫一步,一字一句道:“是了,你不记得了,我们不可以以此责备你。可是,这将近五年的时间呢?你扪心自问,你穿的衣裳有哪件不是你惯爱的款式,你吃的菜色哪次让你觉得不对胃口,你惯逗留的地方那处不是顺着你的喜好布置的?你可曾奇怪过将离殿每次新添的书籍都让你爱不释手,你可曾留意过除了大宫主的人手将离殿可曾有人让你不快,你可曾看见移花宫有一株梅树……你痛恨我家主子困住了你的自由,可是,你可曾想过,你在移花宫的日子是否比现在更舒心惬意,你不觉得整个将离殿就是围着你而转的么?”
“是的,你痛恨大宫主杀了月奴。可是,如果没有我家主子,你们连移花宫都出不了,更不会多出那两个孽畜时时刻刻昭示世人你跟月奴的恩爱!我家主子是生而高贵、高贵惯了也原该高贵的人,江枂、江枟、江夫人、孙卿儿、辰萝……你可知道看着这些人对我家主子不敬,我是怎样的心情?我、红瞳、紫眸、碧睛、青眼恨不得将他们送到药司做药人。你可知今日碧睛为何会跟着我,她怕我忍不住将金花茶换成难疑!”
“人非草木,我家主子怎么待你,我们看着都叫屈得紧,可你呢?你脑子记不住,眼睛是不是也瞎了?在你心里,我家主子不过是一个垂涎你美色,对你威逼利诱的魔头,纵然烧为灰烬你也毫不怜惜的魔头,不是么?”
“她的功夫那么好,遇到你之前,我何曾看到她受过伤?遇到你之后,我却很少见她不受伤。她那样子的身子骨……那样子的弱……”说到这里,那个潇洒的女子忍不住落下泪来,“我们五个想过了,如果哪一天她去了,我们是不活了,你们江家也别想活下去。”言罢,跺了跺脚,当先而去。她是一个倔强的人,实在不喜欢当着外人掉眼泪。
碧睛叹了口气,看着江枫的眼神也带着责难:“江公子,你也知道我擅长医术,你的药全部是我去找的药材,你可知道我家主子为了吊住你的命费了多少心血?你可曾发现如今给你调制药膳的厨娘是否很眼熟?呵,这个我们不去说了,其实比起其他的,这个也算不上什么。”
“可是江公子,你那样子聪明的人,离落山庄那般滴水不漏的地方都能安插进眼线的人,一夕间毁去移花宫百年基业的人,你可曾把你的半分聪明才智放在我家主子身上?就算她擅长演戏,你难道就看不通透?甚至,我们也曾经提点过你,说过主子眼睛上的疤痕或者其他的暗示,你可曾认真思考过,或者跟我家主子好好谈一谈?”
“你没有。”
“如果你把月奴供奉在心里最高的地方,你将我家主子置于何地?也许你不知道你心里的偏颇,对我家主子来说是多大的讽刺、多大的欺负、多大的践踏!我都不明白,她怎么就肯这么一路陪你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