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手指轻轻顺着一道道红痕抹上药膏,原本冰凉的药膏在女子冰凉的指尖衬托下竟然多了丝温温的感觉。
生气,身后的人很生气。
待上完药膏,江枫偏过头,温柔看着怜星,笑容里有些讨饶的味道。
怜星抬眼冷冷与他对视。那一刻,她心里是委屈的。之前,她宁愿自己承受姐姐的天雪掌也不愿这个男子受一点点伤害。结果呢,人家一点都不珍惜。把她抱回房间摸摸自己的发顶说了个“乖”字后,便头也不回地出去挨了50棍子。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江枫忽而笑开,拉着怜星趴下,让她也如自己一般趴着身子侧着脸,笑道:“我们现在是不是一样了?”
怜星讷讷道:“什么一样?”
江枫轻轻抚过怜星的背,心疼道:“你的伤口怎么好的这么慢?”
怜星有些无语,闷闷道:“你要不要打断自己的左手跟左腿?这样子,我们就更一样了。”
听出枕边人话音里的不悦,江枫伸出左手轻轻贴着怜星的右颊:“生气了?”
怜星长而密的睫毛眨了几眨,闷闷道:“有我护着,他们伤不了你的。”
江枫笑了笑,手指轻轻描绘着怜星的眉:“以前在移花宫,你护着我;现在在我家,换我来护着你。”
怜星轻哼一声:“替我挨棍子就是你护着我的方式?下次如果我犯了死罪,你是不是要替我去死?”
玩笑的话语却引来了江枫的沉思,见江枫沉默不答,怜星凑过脑袋,与江枫杏眼对凤眼:“我不准你死!”
面对在眼前放大的面孔,江枫微微有些错愕,然后莞尔一笑,翻身躺下,然后搂过怜星将她抱在怀里,长长叹了口气道:“好,不死。如果你真犯了大罪,我们就逃吧。”
怜星小心挣扎道:“放开我,你不准躺下,不痛么!”
江枫搂着怜星的手紧了紧,温声道:“痛,所以你别动。”
怜星怔了怔,果然停止了动作,如猫儿般乖巧地趴在江枫胸口。
看着怀中人安安分分,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老实模样,江枫忽然觉得心口酥酥痒痒的,他无声微笑着,伸手轻轻摸着怜星的长发。自从来了凤起江家后,怜星就没有梳过发髻,任由一头及腰的长发披散着,与之前在移花宫的宫装打扮相比,别有一番风情。
猫儿忽然间挣扎着起身,翻身下了床。
“怎么了?”江枫半支起身子。
“趴下。”怜星走回床沿,手里多了一盒银针。
江枫以为怜星想为自己缓解杖责的疼痛,也没太在意,依言翻过了身子。其实刚才抱着怜星的姿势他确实很痛,但是那一刻,他就是想抱抱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怜星将一根根银针扎入江枫的穴道,运指如飞,纤指过处必然勾起江枫体内的内息。待真气跟着怜星的手指流走时,江枫才意识到怜星在做什么。
“为什么?”
收回最后一根针,怜星开口道:“恢复武功后,你伤口好得快。”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姐姐她不会来这里。”
当怜星再次温顺地躺回江枫怀中时,江枫开口问道:“为何要把内力渡给我?”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
之前是不是因为邀月的原因才废去他的武功?
还有那个缠绕着他很久的劫若与以命续命……
所有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怜星静默了很久,才淡淡道:“我们说好的,过去的事情都不再提了。”
……
日子又这么一天天过去。
怜星依旧没有踏出初寒院。
而孙卿儿与江夫人的统一战线联盟也一日比一日的稳固,江夫人在孙卿儿殷勤的“谆谆教诲”下也觉得与其将孙卿儿配给江枟,还不如将孙卿儿配给江枫。唯有如孙卿儿这般孝敬公婆、娴雅答礼的世家千金才能够做江家的当家主母——一如她一般。
而孙卿儿呢?
除了牢牢把握江夫人这个有力筹码,她最近也是越来越开心——因为她的援兵就要到了。
不久前,凤起江家传出了一些关于怜星的闲言碎语。不过,这件事情江枫已经亲自处理,遣走了一些下人后,又约谈了一次孙卿儿后,那些不该有的流言也偃旗息鼓。
初寒院中,怜星眼睛圆圆地瞪着棋盘,抬头微微有些看怪物一般地看着江枫,虽然这只怪物此刻笑得很美貌。
一局棋。
一局很久前的棋。
有多久呢?
某人背上的伤都已经好了,这局被孙卿儿毁了的棋竟然该死的阴魂不散!
“上次轮到你落子。”江枫笑意盈盈。
怜星看着棋盘发呆,抬头茫然地看向江枫:“毁在过去的棋局你能够修好,那毁在过去的其他呢,你能修好不?”
江枫皱了皱眉:“其他指什么?”
怜星迷茫的眼神忽然清醒了过来,偏过脸去随意寻了个话题:“你希望我多见见无缺他们么?”
“你听到了什么?”江枫问道。
江家大公子的女人是个残废。
江家大公子的女人对上不守孝道,对下毫无慈爱。
江家大公子的女人浑身冷冰冰的,还有一身邪门的武功。
……
怜星回忆了下:“听到了很多,有些说得对,有些说的不对,明玉功是内家正宗的绝顶心法。江湖中人多不明此功自何而来,所以误以为是一种邪术。”
听了怜星的解释,江枫忽然陷入了一种无语的境界——他一直以为眼前这个托腮对着棋盘发愁的女子是精明狡黠的,却不知道她也有如此较真的一面,较真得有些傻气。
胸口微微有些疼痛,也许,这一面才是眼前女子真实的性情:“那你想见无缺跟小鱼儿么?”江枫开口道,语气比以前又温柔了几分。
怜星偏头思考了会,眼睛里有着挣扎,最后她抬眼,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江枫:“如果我说我不想呢?”
江枫笑了笑,爽快道:“那就不见。”伸手将棋盘换了个方向,“这样子你可以开始了么?”某个小女子好像很计较输赢呢。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换了方向后,应该你先下。”
“……”
有些事情,可能是命中注定,有些不该有结局的棋局,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结局。
怜星跟江枫刚刚下了三子,就听见门口一阵喧哗,一男子带着孙卿儿闯入了初寒院。而守护在门口的江笛与江鼓默默地对望着被点穴的彼此,同时开始思念执法堂那个下手从不留情的络腮胡子。
“三哥,就是她!”孙卿儿指着怜星道。
“孙姑娘!”
“阿全!”
错愕。
江枫错愕地看着闯进来的孙卿儿的三哥孙俞楼。
而孙俞楼则错愕又惊喜地看着怜星:“阿全,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我总算找到你了。”他边说边冲向怜星,江枫错愕归错愕,反应也不逊,立刻挡在了孙俞楼的前面。
两把小扇子般的睫毛开开合合两次,怜星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深邃,就那么一直地盯着孙俞楼看着。
孙俞楼的目光中闪烁着激动与急切:“阿全,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小楼哥哥啊。”
“我记得。”怜星淡淡开口道,“关于我自己的一切我都记得,我记得我不认识你。”
孙俞楼激动地伸手去拉怜星的手,被江枫挡住:“俞楼,你做什么?”
孙俞楼甩开江枫的手道:“你让开,让我跟阿全说话。”
江枫的俊眉皱起,“沐全”这个名字是怜星编的,按理说除了江家的人,少有人会喊怜星为阿全,可是孙俞楼为何会知道,而且喊得如此……情真意切。
按捺下胡思乱想,江枫沉声道:“全儿说了,她不认识你。”
孙俞楼高声道:“不认识我?你可知道她是谁?她是我自小就订下的未婚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江枫惊讶地看向怜星,怜星依旧是淡淡的语调:“我说最后一次,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孙俞楼摇了摇头,“阿全,你虽然变化很多,但是儿时的五官并未改变太多,你……自小就是美人胚子,现在更美。”
“阿全,你应该知道,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你右眼睛里有一颗小痣,你看它现在还在同一个地方,对不对?你小时候,你妈妈曾经抱着你对我说过,眼里有痣,天生多泪,让我好好疼你。可是我没有做到。”
孙俞楼忽然失笑,语音里有隐忍不住的苦涩:“认错人了,阿全我怎么会认错你?我记得为了帮你取下风筝所爬过的所有的树;我记得帮你捉过的所有蝴蝶的样子,呵,你自小就心善,每只蝴蝶你都只是放在小手上看一小会儿就放飞,然后用你的小手绢给我抹汗来讨好安慰蹦来蹦去为你捉蝴蝶的我,我甚至记得你手绢上绣的花儿,粉红色的芍药,对不对?我记得你放每一盏花灯时许下的愿望;你的手不是很巧,又爱跟着我树林里窜来窜去,我记得你每次弄乱头发后我帮你重新梳的发髻的样子,你妈妈总爱给你梳飞天髻,把你打扮成小仙女一样,可是你最喜欢的却是双丫髻,对不对……阿全,我记得关于你的一切,你怎么能说我认错人了?”
苍白,江枫与怜星的脸色都变得苍白。怜星忽然伸手拉住江枫的手臂,手指比往常又更凉了几分:“抱我回去,我再也不想见这个人。”
“阿全,你别走。”孙俞楼哀求道。
江枫没有说话,静静地抱起怜星就往回走。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有些卑劣,但他只想带着怜星离开。
孙卿儿狐疑道:“三哥,你什么时候订过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将怜星抱回房间,江枫想将她放在椅子上,然后搬来一把椅子与她面对面坐着交谈,可是怀里的人儿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他只好抱着怜星坐下,修长的手指扣住怀里人儿的下巴,让她对上他的眼睛:“你认识他对不对?”竟然还是未婚妻,那他算什么?
怜星摇了摇头:“你别问。”
江枫语气硬了一些:“不问?我每天跟着至交好友的未婚妻欢好,我能不问?”
怜星皱了皱眉,冷冷道:“我们欢好的事情四年前就约定好了,现下还有六年时间,再过六年,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我的事情你何苦问那么多?”
江枫沉默了一下,声音中有些许不悦:“你让我跟俞楼怎么说?”
怜星轻笑一声:“你有什么好跟他说的?说我是移花宫的二宫主,说你是我的男宠么?”
江枫脸色一白,起身将怜星安置到她惯常爱躺的榻上:“我去见见俞楼。”
正欲起身离去,却发现袖子被人揪着,江枫垂眸,看见怜星星亮的眼睛盯着他,里面有着歉疚也有着恐慌。
心房一软,江枫倾下身轻吻怜星的额际:“我没生气,你莫慌。”
……
如江枫所料,孙俞楼依然站在初寒院中。
见江枫走出来,孙俞楼开口道:“三妹,你先回去,我有事要跟江枫单独谈谈。”
孙卿儿与孙俞楼虽然是一母同胞,但是孙俞楼自幼便过继给孙家一直未娶亲的三子孙华初,与孙卿儿并不亲近,加之其性格像极了孙华初冷漠、强势,是以,孙卿儿对这个哥哥敬畏多于亲昵。此刻,虽然她也满怀好奇,但还是乖乖离去。
“俞楼。”江枫走近孙俞楼,开口道。
孙俞楼长长吁了口气,平复了初见怜星的激动,恢复了原有的冷峻模样:“你怎么认识阿全的?”
江枫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知道阿全的身世?”
孙俞楼点点头:“我不能说。”
江枫也点了下头,表示理解,然后道:“关于她的事情,我也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