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问了几次,王导因想起周顗曾在宫门口不帮自己的事就一直都沉默不语。王敦见他这样就眼中凶光一闪:“如果不配为官,那么应该杀掉!”
王导还是沉默。于是,周顗被王敦杀害。
其后,王导有一次在整理中书省的文件时,才发现周顗极力维护自己为自己辩白的奏章。又听说了那天自己跪在宫门时,周顗一进宫就激烈地维护王家全家,只不过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示出来而已。联想到自己却在能救活他的时候没有伸手相救,一股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他回家后对儿子们说:“我虽不杀伯仁,但是伯仁却因我而死。幽明之中,负此良友呀!”
听江枫讲完,怜星才从江枫怀中离开,冷冷道:“王导之所以伤心,哀呼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是因为伯仁是他的良友。你意气风发时,那群纨绔子弟只会嫉妒你,而现下,他们也只会对你落井下石,你为了这么群人跟自己不过去……”
说到这,怜星一顿,看了眼月色,脸上又显得妩媚动人,然后娇滴滴地没来由地说了句:“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玉郎,你看夜色多美。芳华亦失,韶音难留,玉郎应该多花些时间欣赏这世间美景,或者珍惜奴家这个眼前人,十年一晃,奴家也不过是玉郎的一个故人呢。”说道这里怜星的语气里有些幽怨,而江枫的心里却在叫嚣,十年一晃,十年一晃,十年后的自己会是怎样的?
“要知道,玉郎,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这人是坏透了的,反正为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你也要给我脸色看,那我以后就不区分谁是你故人谁是你知交,爱对付谁就对付谁了哦。”这句话话里有话,可惜当局者却没有听出来。
江枫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怜星良久,然后忽而叹了口气:“我真分不清你对我是好还是不好。”
……
这几日里,移花宫就算说不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气氛却也十分紧张。
宫里几乎已经翻了个遍,再也找不出外人,可是三宫主弄辰始终坚持还有一个人仍然在逃,理由是:“那个人的背影烧成灰我都认识。”邀月问她是谁,她却是生平头一次当面抗拒邀月,抵死不说。
江枫已经穿起了秋衣,站在花相阁的窗边看着秋天的雨色。他很是钟爱这个地方,安宁而宽广。
怜星也在花相阁,不过没有站在窗户边,而是倚在贵妃榻上对着屋顶发呆。
秋雨停停洒洒已经两轮,两个人依旧维持这种静默姿势。
从远处收回目光,江枫轻看怜星一眼,又将目光调回远处烟雨中的湖光山色里。可心思却还在刚才回眸的一瞥中。江枫是一个爱发呆的人,常常一个人陷入沉思,可以一整天傻傻地站着什么都不干,而周遭的人,不是如月奴般压抑着自己的寂寞讨好着陪伴他,就是如江枂般揪着他的衣袖索要关注,再或者如江枟般直接当他是木头,一个人翻墙寻花问柳去……不管是哪一种人,都会让他觉得歉疚,觉得不安,觉得不适,同时也隐隐地恼着他们打扰了他的安宁。他知道他应该陪伴他们的,可是,他真的很爱这种宁静而放空的感觉。
竟然,竟然,最让他感到自然与安适的,竟然,是这个女人。
她与他一般,是骨子里好静的。当江枫独自发呆时,她也有自己的心事要想。只是,两个人各自发呆的时候心里却有一个隐隐的温暖告诉自己——此刻,这里并不是只有他(她)一个人。
“要不要下棋。”神思还没回来,江枫已经开口,他愣了一愣,不禁哑然失笑——耐不住寂寞的那个人竟然是他,当真是此生罕见的事情。
怜星显然愣得比他更严重,盯着他半天回不过神,好在追逐江枫每一句话已经差不多是她的本能,脑子不管用,嘴巴倒是能够顺溜地回道:“围棋?”
江枫淡淡笑开:“好。”
围棋的规则十分简单,却拥有十分广阔的落子空间,可增强一个人的计算能力、创造能力、思维能力、判断能力,也能提高人的注意力和控制力。是以,简单的棋局中却往往泄露了复杂的人性。
怜星抬头看着江枫,渐凉的秋风吹进几许烟雨,朦胧烟雨映衬下的男子,那眉目,那脸,那安详的神态,那微微带笑的唇角,无一处不撩拨少女的春心。只可惜,眼前人对那些春心只怕躲避多过自豪。
江枫抬眸回视了怜星一眼:“我想,我脸上应该没有棋盘。”
怜星娇俏一笑:“有。”说罢,越过棋盘倾身过去与江枫对视,“你眼睛里有。”
江枫微微退开一些距离,将目光调回棋盘,行了一个双关。
江枫的棋走的很和,既不显山,也不露水,甚至他原本就没有自己的棋路,仅仅是顺着对手的棋路布子,是一个善于守的人,守得滴水不漏。
什么样的棋路什么样的人,这个男子既不狠毒,也不奸诈,似乎也不爱用心机,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好欺负得紧,全无可怕之处。但这种“全无可怕之处”正是最可怕之处——他整个人似乎就像是大海浩浩瀚瀚,深不可测。就算你是一只最凶猛的鲨鱼,他可以纵容你在他的胸怀内横冲直撞,可是鲨鱼却永远无法将大海征服。
又落下一子,江枫开口道:“围棋其实是古人一种观天工具。棋盘代表星空,棋子代表星星,当下雨天我看不到星星时,我就习惯下棋。”
啪。
一滴水溅落在棋盘上。
江枫抬头,怔怔然看着怜星。
怜星没有抬头,其实在下雨天习惯下棋的人并不是江枫,而是她自己。可是,此刻她不想将话题定格在这里:“如果这盘你让我赢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移花宫各殿都有属于自己的刑室,而将离殿的刑室是最人道的,因为它设置在药室的旁边。
“每个巡捕都会满世界地寻找逃犯争取把他抓回牢狱,就算他真的翻遍了全世界也找不到逃犯,他也绝对不会相信他的逃犯竟然会自己呆在牢狱里。”怜星一边打开门,一边说。
背对着门的男子倏然转过身——一张俊气横生的脸,一张与江枫有七分相似的脸,脸上的薄唇开口道:“大哥,你果然在这里。”
江枫瞪大了眼睛,有着焦急与懊恼:“谁让你来的?”
江枟轻松笑道:“碰碰运气。显然,我运气很好。”说道这里他看了眼怜星,然后笑道,“不过,我想我是沾了你的光。”
江枫没好气道:“我只看到你一身霉气。”
江枟没有理会江枫,反而看向怜星道:“大哥,这位就是我那月奴嫂子么?果然天姿国色,怪不得你乐不思蜀。”
“大胆。”站在怜星身后的碧睛忽然掠上前去,一巴掌扇在江枟脸上,“二宫主面前岂容那贱婢的名字出现,没得辱没了我家主人的耳朵。”
江枫冷冷道:“月奴是我的妻子。”
怜星倒是没有纠结在月奴的问题上,若是旁人,将她误做月奴,她也许真的饶不了他。但是,这个人是江枫的血肉至亲,她并不打算深究。只是,她狐疑地看向碧睛,碧睛素来沉稳持重,刚才那一出却是为了什么?
感受到怜星的注视,碧睛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受伤了?”江枫出声道。江枟的武功比自己更甚,此刻却连碧睛的一巴掌都躲不了,必然是受了重伤。
江枟无所谓一笑道:“邀月那婆娘的武功真不赖,我倒现在都还冷得慌。”所以,刑室里原本用来上烙记的炭火盆被他取暖用了。
简单交代了下自己的情况,江枟的眼睛一直盯着怜星,眼神有着不解,有着深思,但他却什么也没说。
江枫回头看向怜星:“你会放他出去,对不对?”
怜星点头道:“自然是有条件的。”
江枫道:“请说。”
怜星道:“我可以让他走,但是他必须把你设在这里的眼线全都带走。”
怜星道:“江家少主果然不容小觑,短短半个月,你已经在我移花宫添加了起码二十七道眼线,是也不是?”
江枫叹了口气,笑了笑:“不是二十七道,是三十六道。”
怜星微微一怔,她的人竟然还漏了九道,她忍不住开口道:“你又何苦如此诚实。”
一道很不识相的笑声响起——虽然自家的眼线被拔除,可是江枟真的觉得这段对话忒也好笑。
接收到怜星不悦的目光,江枟摆摆手道:“你们继续。”这位二宫主是学变脸的么,对着大哥就柔情似水,对着自己立刻结冰。好歹他也是美男子一名,而且,比他大哥更会讨女孩子欢心。
江枫正色道:“我答应你全部撤出,自然不会不守信用,但是,他日我必会重新布置新的眼线。”
怜星道:“你布置眼线是为了离开,是不是?”
江枫道:“是。”
怜星道:“你若真的信守承诺,就莫要忘记,你答应过陪着我十年的。”
江枫道:“但我没有承诺不离开移花宫。”
怜星道:“如果我不离开移花宫呢?”
江枫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这十年我不会有其他女人。”
江枟不禁挑了挑眉,这承诺重了哦。如果换做是他,他大不了把怜星娶进门,然后纳一堆小妾,这样才不吃亏。唉,大哥果然笨的可以。
怜星忽然间娇俏一笑:“玉郎的意思是,如果你回了江家,我若去找你,你还会是我的情郎,是也不是?”
江枫脸上有一丝尴尬,他抿了抿唇,终于轻轻道:“是。”他想,她应该不会离开这里吧。
怜星也挑了挑眉,然后道:“行,那本宫就拭目以待,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离开这里。”
江枫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另外,不要让江枟服用前尘一梦。”
怜星断然拒绝:“不可能。”
江枫还待分辩。
一个花奴匆匆进入,在碧睛耳畔轻语几句。碧睛赶紧上前道:“二宫主,不好了。大宫主和三宫主带着人马往这边来了。”
怜星面色一凛,环顾四周。
碧睛道:“二宫主,我们赶紧走吧。”
“来不及了。”怜星和江枫同时开口道。
怜星看着江枫,江枫道:“这里人住过的痕迹太重,一时间销毁不干净的。”
碧睛道:“那怎么办,将离殿已经许久没动用过刑室了。”
江枟道:“此间可有密道或者其他藏身的地方。”
碧睛道:“那些密道对于大宫主而言并不算秘密。”
江枟道:“大哥,目前我们的眼线能不能送我出去。”
江枫道:“不行,这么做不但送你不出去,还会让他们无端端送了性命。”
江枟沉吟了一下,然后冷静道:“那你们快走,我冲出去引开他们。”
江枫摇头道:“你现在出去等于送死。”
江枟也知道自己无论凭轻功,凭体力,目前都是逃不出移花宫的。但是他依旧傲气道:“那也未必。”说罢就往门口走去。
江枫喝道:“胡闹。”
江枟充耳不闻。
怜星忽然一把取下墙上的鞭子,一鞭子就挥向江枟。
江枟愕然,赶紧躲避,却因为身上的伤势,移动间并不迅捷,不久就挨了怜星两鞭子。当挨了第二鞭子后,江枟忽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便站在原地任由怜星鞭打了。
这时,江枫冲上去护住江枟,代他挨了第三鞭子也成功让怜星收住了手。怜星皱眉道:“让开。”
江枫道:“你现在装作刚抓住他已经来不及了。”邀月依旧会直接杀了江枟的。
怜星道:“但这也许是唯一的生机。我会设法让姐姐先收押他,届时再想办法。”
江枫盯着怜星,认真问道:“为了江枟,你会跟邀月抗争么?”
怜星脸色一白,没有回答。江枫问对了,也许,她做不到。
江枫环顾四周,然后盯着发红的炭盆急急道:“你打我吧。”
……
这一边,邀月带着弄辰徐徐走向将离殿。
邀月的脸色有些许不悦:“弄辰。”
“妹妹在。”
“你的人真的看见怜星的刑室藏着人?”
弄辰的脸色闪过一丝戾气:“不错。”
邀月的目光变得严厉:“你可知道怜星是我的什么人?”
弄辰躬身道:“您的亲妹子。”
邀月厉声道:“那么,谁给你的胆子去监视本宫的亲妹子?”
弄辰继续躬身道:“弄辰并没有刻意监视怜星姐姐,弄辰的人只是在追补逃犯时无意间发现的。”
邀月冷哼一声,道:“弄辰,我不管你在移花宫里用什么心机。本来在这移花宫就是适者生存,胜者为王的,你吃过很多苦,也学会了很多手段。现在,你尽管把你的有手段使出来,就算你觊觎本宫的位子,本宫也由得你放手去博。但是,”说道这里,邀月盯着弄辰,一字字道“你、休、想、打、怜、星、的、主、意。”
弄辰赶紧谦卑道:“弄辰不敢,弄辰只要能好好为姐姐办事就满足了。”
邀月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弄辰也就不发一语。
又走了一会儿,将离殿就在眼前。邀月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弄辰。
她冷冷地瞧着弄辰,冷冷地道:“弄辰,你可记得你的第一个男人?”
弄辰垂首恨恨道:“永世不忘。”
邀月道:“你为了他付出你拥有的一切,可是,在危难时刻,他却没有救你。”
这两句话实在像两支箭,刺穿了弄辰的心,她虽然永远也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却又不敢不回答。她只有咬牙道:“他……他不敢救我。”
邀月冷笑道:“那么,你的第二个男人呢。你可还记得,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竟然把你献给邀他斗剑的东瀛人狎玩,以此为条件换取东瀛人的假输。”
弄辰的脸色一片苍白,她的妩媚,她的自信,她的骄傲一瞬间荡然无存。
邀月道:“你早该知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为什么今天还要上他们的当?”
弄辰嗄声道:“弄辰不明白姐姐说的是什么。”
邀月道:“这个逃犯是个男人,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