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4)
徐灿用身体将丁孝的视线拦住,略有不悦地问:“这位兄弟有何事?”
丁孝冷笑一声,却没接话,反而是直直盯着银林公主问道:“草民今日斗胆向公主问个讯,不知公主可还记得宫女翠莲?”
银林公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莫名所以,从徐灿怀中伸出头,却是没有能够回答丁孝的问题。
丁孝呵呵乐道:“我看你也应该不记得我妹妹的名字,不知道你手底下出了多少冤魂。不过你将我的妹妹折磨致死,这个仇我是已经报了。”他转而对徐灿道,“冤有头债有主,公主之所以出了难产之症,并非宁非动的手脚,是我在公主的膳食中下了药。”
徐灿脑袋里嗡的一下炸了,他其实疑心已久,但是宁非使计自休出门却让他拉不下脸来仔细寻访真相。
丁孝又道:“银林公主私自做下的狠毒事情我便不一一叙明,反正你俩下山后就要过布衣百姓的生活,到时候就慢慢体会你的妻子是何等样人好了。”
直到下山,徐灿犹自如在梦中。
银林公主泪眼潋潋,低泣道:“今后再不能见我父皇了吗?”
半晌,徐灿方答:“你我尚能留得一命,已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他喟然低头,武职、行伍、府邸、利禄……往日种种仿佛随着车辙的留长而变得遥远。心情却是平静之极,这样的生活不是没曾过过,他只是忽然很想很想能够回到从前,与江凝菲在乡下度过的无忧无虑的年华。
载着徐灿和银林公主的车正在远去。
苏希洵怀里揽着宁非站在半山高松之上,彼此呼吸相闻。苏希洵忽道:“不杀徐灿,算是我谢了他的大媒。若不是他使你自休成功,我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说的话虽是感谢,语气却是十足地冷嘲热讽,“不杀那个公主,则是为你报仇,让她过一过平民百姓的日子,知道一下世事艰辛。”
宁非笑道:“你越发小肚鸡肠了,每日念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若是今后还要变本加厉,到老了我可怎么受得了。”
苏希洵抱着她高高地抛起再温柔地接在怀中,拥抱着在树杈上坐下,良久呵呵傻笑:“你反悔我也不放过你。”
苏希洵此前对宁非有诸多误解,宁非也甚为看不惯苏希洵,因此闹了不少乐事。到后来日渐熟悉,虽然一时间还觉得有些别扭,仍觉得现在能够安心坐在一起是难言的甜蜜,一时之间相互依靠着谁都不说话。
正在耳鬓厮磨中,山上突然响起叶云清震天介的怒吼:“苏希洵你这死没良心的给我滚出来!”每字之间拖得极长,咬字十分之重,真是苦大仇深一般。
原来昨日半夜叶云清率领十山六洞的代表们前去竹楼闹洞房,整个山寨里,众人最想看的还是苏希洵的笑话,好不容易得此能够名正言顺调戏苏希洵的良机,何人会让它白白溜走。
哪知道苏希洵是个离经叛道的没心肝,宁非也是个视旧俗如粪土的穿越人士,对于闹洞房压床板等成婚习惯双双觉得冗杂多余,早就相携躲避出来。
苏希洵这个满肚子里抹煤灰的黑心肠还在新房周围下了药粉。叶云清等人被药粉弄得僵在当地站了一夜,眼睁睁看着诸位好汉呆立在自己身边动弹不得,面露痛恨之色挨到天色大亮。苦恨叠加,刚能动弹就爆发出轰天震地的怒吼。
苏希洵对怀里的宁非展露一个奸诈十足的笑容:“他们醒来了,如何是好?”
宁非摇头:“是你胡闹,他会生气也是正常的。”
“好吧,让他们消消气,咱们歇三天再回去。以叶云清的能耐,三天之后书面事务积压如山,到时候就是他求着我回去了。这三天是我们的时间,谁也不能来打扰。”
“不回去还能住在哪里?”
苏希洵亲了她侧脸一口,在她耳边道:“狼皮为枕,虎皮为盖,有我在侧,何患无安居之地。”
宁非看看天色,晴朗无云不虞有雨,山林茂密处处皆是容身之地。也许和苏希洵一起度过无人打扰的三天会很有意思。况且以苏希洵的能耐,当不至于让山野里虎狼欺负上门。
远方还传来叶云清的怒吼:“姓苏的你给我滚出来!”
宁非叹了口气:“我觉得叶云清真可怜。”
苏希洵抱着她不放,反复地问:“行不行?咱们两人在山林里过三日,不让他们找到,就我们。”
宁非笑了笑:“好的,就我们俩。”
——【THE END】——
散记之一叶云清
叶云清是出了名的脏,据说苏希洵曾从他卧室里搜出长了蘑菇还是木耳的衣物,据说如果将他目前使用的枕头翻过来,背面是形态各异的各色菌块。别看他的眼神有时候会很犀利,他的举止有时候会很侠客,但是他骨子里的懒散无所谓是能够遮蔽他一切优点的。
原本山寨众人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脏,当他身份暴露之后,众人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是深宫长大的金枝玉叶。想来他自幼就有宫人照顾饮食起居,因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到自己决定独立生活,再没人照顾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于是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即便是叶云清的房间有着发霉圣地之称,作为屋主的叶云清也依旧我行我素,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是最近他显然陷入了困惑迷茫的境地,生活里多出一个女人,苏希洵的女人!
苏希洵与他同住在竹楼里,有点洁癖,但是苏希洵要管顾整个山寨的运作经营,没有很多时间来管教叶云清的内务,长久以来,干脆对叶云清的懒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又不住进叶云清的屋子里。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苏希洵娶了个女人,还是特厉害那种。现在撂下话来,哪天再发现叶云清屋子里面又长出蘑菇木耳之类,就罚叶云清把全楼的被单清洗一遍,不洗干净不给饭吃。
想到这里,叶云清不禁缩了缩脖子,乖乖儿地在水潭边搓曾经长过木耳的洗衣物。
一伙到山溪来沐浴的寨众远远看到他,就眉开眼笑地招手招呼:“哟,大当家,最近好勤奋啊,又洗衣服了?”山寨规矩,做私事时不必拘礼,处事务必公私分明。
看他们那一心要看热闹的小样,叶云清心生不忿,哗啦把衣服拧干甩进篮子里,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远远看见竹楼周围搭了架子,晾晒着麻黄的被单,清新的草药味道随风飘来。前些时间丁孝做了不少药草洗剂,给竹楼送了两桶过来。叶苏二人与宁非一起把所有被单床单都弄干净了一遍。
虽然挺麻烦的,但是现在看着随风轻轻飘摆的被单,叶云清心里舒服多了。
他侧身通过晾晒的被单,看到竹楼下面的药埔旁,苏希洵蹲在药炉前扇火,炉子上搁着的却是一个汤锅,不知道在熬什么东西。宁非坐在竹椅上剥花生。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是不时地看看对方,好像默契自在心中一般。
叶云清站住脚,自觉好像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们。他挠挠头,暗叹一声,转身悄悄离开了。风里飘出了香喷喷的鸡汤味,叶云清变得挺开心,决定再去把篮子里的衣服洗一遍,等回来的时候,锅里的鸡汤就该上桌了。
自从宁非来了,伙食改善许多,虽然家务事从想做才做变成了必须得做,不过叶云清觉得,竹楼里还是有个女人比较好。
散记之二徐家茶铺
岳上京靠城西的地方,有一家茶铺。
茶铺的主人是一对夫妻,当地人只知道他们是打外地来的,男的叫作老徐,女的唤作银娘。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两个就是徐灿和银林公主。自从那战以后,再没有脸面回淮安过去,流落天涯成为最好的归宿。
幸好靠着以前奢侈生活的基础,徐灿被熏陶出一身品茶泡茶的好本事来。他卖了护身匕首,换成几张桌椅,开设了露天的茶摊。
银林耐不住穷,要与他和离,想寻富贵人家再嫁。徐灿气得嘴角冒泡,冷笑问她:“你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却想傍富贵人家,也不想想他们看不看得上你。”
他心中寒冷,如今方知银林口口声声爱他,却不能耐住暂时的穷困。
后来生意越做越好,徐灿把露天茶摊盘出去,改开个茶馆。银林也没有再说和离的事情,但感情上终是有了裂隙。
徐灿逐渐积攒了家底,买了宅院,雇了两名仆人粗妇,却始终没有孩子。周围邻居熟悉了他夫妇二人,有的跟他说,可以纳一门小的回来。
春三月,一抬轿子进了徐家小院。
妾室是个面相憨憨的女子,膀大腰圆,看上去很能生养。
有一日,徐灿本是与城东财主相约,要去谈一笔茶叶生意。临到半路想起打包给财主的礼物没带上,匆匆回自家小院。却看到银林正在折磨新妾。
他站在院门外,手足冰冷。许久以前就有的犹疑一瞬间有了明确的答案,当年,银林也是这么逼走他的青梅竹马的吧。
但是他知道得太晚了。
一生沉浮奔波,皆是为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女人,真的值吗?
散记之三再定一亲
雁过山拔毛寨,又被邻国淮安国称为黑旗寨。因数年前的一场战役,奠定了它不可动摇的军事要塞的基础。自此后,雁过山大营就以一种特殊的形式,矗立在两国交境之处。
那里的男人们亦兵亦匪亦农,长久居住在山上洞里,原本是荒无人烟的地方,渐渐被打理出一番繁华景象来。原本没有女人愿意嫁上山——据称第一批上山的女人是被连哄带骗弄上去的,现如今,越来越多的少女向往雁过山,据说那里的男人特有男儿气概,十足有担当。
这几年,陆陆续续有粉粉嫩嫩的小娃娃在山上诞生。初为人父母的夫妻们满是幸福的烦恼,笨手笨脚地开始学习如何给孩子们把屎把尿来了。
苏希洵的下一步计划,是从郡县里寻找年轻力壮的私塾老师,上山教孩子们念书识字。
不过他现在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自己爱妻身上。
今年清明,他携宁非回到岳上京为自己母亲扫墓,准备回山时发现宁非有了喜脉。
叶云清听说此事,忙修书让他们住进了自己的云王府,自己则留在山中处理事务。
四五个月的时候,孩子开始在宁非肚子里伸手伸脚做体操。苏希洵爱上了和自己的孩子做游戏。
如果轻轻抚摸拍打宁非的肚子,小小的孩子会以为是父亲在和自己做游戏,就算原本安安静静地沉睡,也会很快醒来,动手动脚地与父亲拳来脚往。
这种游戏把宁非弄得哭笑不得,苏希洵一下子像倒退了十几岁,天天一起床就搂着她央求要和孩子玩游戏。不过这倒是有一点好处,孩子白天玩够了,晚上累得一直睡觉,宁非从没有被胎动从梦里面惊醒过来。
秋去冬来,宁非如今已是八个多月的身孕。每脱下厚重的冬衣,就露出鼓鼓胀胀的腹部。苏希洵每见着都觉得心慌,生怕她一不小心把自己摔了,或者还有更玄幻的想法,这样发展下去,若是爆了该如何是好。
每到这时他都懊悔不已,为什么不做好防范措施。
宁非就笑话他,说他是患上了产前忧郁症,这本应是妇人病,现在宁非没大问题,倒轮到苏希洵亲身示范了一遍。
进入腊月之后,叶云清也抛下新妻,从雁过山赶回来了。
他在皇宫内库搜刮了许多药物补品,自己则欢天喜地地等着孩子出生。于是云王府内便出现一大奇观,要当父亲的人成天愁眉苦脸,不是父亲的人倒反欢天喜地,搞得好像正牌父亲给戴了绿帽子似的。
十月怀胎,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时节。
苏希洵陪在宁非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希望能给她熬过痛楚的力量,同时也给自己熬过痛楚的力量。
孩子出来得很顺利,但仍是耗去了母亲所有的精力,还没等给新生的孩子擦洗干净,宁非昏昏地睡着了。
苏希洵抱着孩子,在她身边坐了小半个时辰。他静静地看她的睡颜,给她拭干汗水,亲吻她的额发。突然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堵在心里面,很想随便抓住哪个人也好,要给别人看一看他和她的孩子。
苏希洵用小被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孩子包得暖暖的,悄悄地撇开一线房门,悄悄地走出去。
更深夜重,叶云清还站在庭院里的银杏树下等待。
银杏叶早已落光,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听到苏希洵的脚步,他回过头来,笑道:“当年我把你带上山时,你还没长大,现在已经为人父了。”
苏希洵说道:“我现在越来越能知道一件事情,天下之乐,莫过于与家人共度时光之乐。”
叶云清低头看着那个被埋在襁褓中的小小的还未舒展开的孩子,说道:“开春后,咱们就会山上吧,我来教你的孩子爬树打猎掏鸟窝,如果我的孩子是个女娃,就指下这门娃娃亲,如何?我倒要看看,将来是你家的孩子厉害,还是我家的孩子能当家。”
苏希洵心满意足,再无他求,笑得眼睛里都雾蒙蒙的,点头道:“我不关心谁家的孩子比较厉害,你把你家的女儿要让我们来养就好了,好好的孩子,可不能学成你这种邋遢样子。”
叶云清不服气,然而他的劣迹斑斑摆在眼前,根本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