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1)
宁非半夜里醒了,手臂上传来一阵阵的痛,但是比刚开始那会儿好了很多,伤口上有点儿麻木的感觉,大概是上了伤药的缘故。她左右地看,房间里没有人了,只点着豆大一点的油灯,窗户开了一缝,那丁点儿的光亮就在微弱的风里面晃动。
抬起手臂,上面缠了好几层纱布,透出一点血色。现在想想,她那时候真是胆大妄为,如此斗勇比狠,有几条命都不够折腾,居然还有命在完全是运气好的缘故。可是话说回来,如果她当初没有追过去,也许无法拖延他们直到苏希洵赶来。
虽然伤口的痛楚被压下去很多,不过依然是有影响,醒来之后很难睡着,宁非就呆呆地瞪着房顶,反省自己的过错。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了下来。如果不是夜深人静的缘故,宁非根本听不出来,她奇怪地看向门口处,这么晚了不知道是谁还在外面。过了片刻之后,门被推开,苏希洵走了进来。
他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向这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来。而是先到桌前,把手里捧着的物件都放在桌上,都是一些文墨用具,还有一些卷轴和羊皮纸。
宁非好奇地看他在桌前坐下,将毛笔和墨盒摆放开来,接着展开一卷羊皮纸,拿起毛笔蘸了墨汁,细细地动笔写起来了。
夜里面十分安静,窗外的竹叶在风里晃荡,互相击打着,发出了沙沙的响声,连绵一片。在很久以前,生活在那个喧嚣的年代,宁非曾看“夜听雨打芭蕉”
坐在桌前的男人遮住了油灯微弱的光亮,他偶有翻动文书,但动作都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宁非被笼罩在那层淡淡的影子下,苏希洵的轮廓被那盏油灯照出一圈薄薄的亮色,她不说话地看着。
像这样杜绝声响的翻书做事,就要动作轻柔缓慢,根本没有效率。苏希洵明明是个做事干净利落的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才想到这里,宁非就知道了答案。是因为要照顾她吧。
阿刚也受伤了,但是他有家人在山上。不知道白芦的家人在不在,但是他的朋友多的是。在山头几个月,她对于某些情况还是了解的。比起他们,她在山上反而无亲无故,只和叶云清、丁孝等有数几个人交往较密。
永远都不要把别人的重视当成理所当然……宁非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苏希洵写一阵停一阵,过了许久,终于将笔搁在笔架上,将墨盒盖好。从缜密的思考中退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肩膀之后,转回头看向床上。
立刻对上了宁非的目光。
苏希洵愣了一下,赶快站了起来,走到床边问:“很疼吗?疼得睡不着?”
宁非摇摇头,还是直直地看着苏希洵。这回轮到他招架不住,长这么大,除了丁大娘那样的女人,还没有哪个女人敢于这样直视的。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为了掩饰这种凭空出现的尴尬情绪,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掀开被子的一角:“我看一下伤口。”
伤口很大而且很深,到现在还在渗血很正常,不过渗出纱布的血色浅了许多,变成了淡淡的粉色,苏希洵轻轻握在手里认真地看,看着看着就放不下了。
握在手中的手臂很细,宁非其实不是皮包骨头的那种瘦,但是她的骨架小得很,落在黑旗寨这种地方,反差很大,变得格外瘦小似的,像是夹杂在一群大贼鸥里的小画眉。
苏希洵又忍不住问:“真的不痛?”
“没事。”
“没事为什么不睡?”
宁非抿紧了嘴唇,瞪得苏希洵不好意思,他最后讪讪地把被子盖好:“渴了吧,我倒些水给你喝。”
宁非好笑地看着他逃跑似的到橱柜里去拿水壶和碗,刚才他那样的表情真是让人好笑啊。她慢腾腾地坐了起来,自己将枕头垫在背后。因为失血的缘故,几个动作下来,眼前变得灰暗昏沉,过了片刻才恢复过来。
苏希洵已经回到床边倒了水,责备道:“伤员要遵守伤员的本分,胡乱动弹是要吃苦头的。”
宁非就着他递过来的碗喝了整整一碗,解了喉咙的干渴。苏希洵收拾了东西,把水壶放回橱柜,就听宁非在床上说道:“那天的事,对不起。”
苏希洵合上橱柜的纱门,因为不明白宁非说的“对不起”指的是什么,愣愣地对橱柜里的碗筷发呆。好一会儿,回过头去,不解地问:“什么对不起?”
宁非眨了眨眼睛,然后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似乎不知道应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她最后终于还是把目光落在苏希洵下部。
苏希洵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窘迫得红了起来,闷声道:“没事。”
宁非好难得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忍不住呵呵笑了开来:“你真的想起来了,前段时间的失忆,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苏希洵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道:“我怎么可能装失忆,你可真狠啊,下得了这种狠手。”
气氛难得如此轻松,苏希洵没有料想到两人能够这样子对话。以前两人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当真是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他看到宁非精神很好,短时间肯定是睡不着了。
他坐回床边的椅子:“你以为自己很厉害,昨天那种事情也是能够随便插手的吗?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那时候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苏希洵说到后面提高了语调。
“现在知道了,我认错,以后肯定先认清形势再说。”
苏希洵不信地看着她,这哪里是道歉的样子啊,她明明就是打定主意凡事先斩后奏,事后道歉的吧。
宁非连忙安抚道:“真的,再说,以后也不会有这种事了吧。”
苏希洵叹口气:“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错。”
“雁过山那么大,就算黑旗寨人数众多,都不可能每片地上都住有人的吧。几个关口可以防住普通人,但是如果来的是高来高去的轻功高手,根本不走关隘,直接攀山过崖,你想防都是防不住的。”
苏希洵摇头道:“竹楼防卫很松,是我过于自信了。每个关隘都有高手杂居其间,就是为了避免敌人派来的刺客从崖壁上山,然后从意想不到之处偷袭屠杀。只有竹楼这里,一般不让人靠近。”
宁非想起一事:“来人中有淮安的御前侍卫总教头蒋衡,他们上山来应该不是为了‘偷袭屠杀’的吧。”
“他们到我房间里乱翻一通,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情报。”苏希洵得意地笑了开来,“难怪他们找不着,朝廷的人怎么知道我们‘土匪’是怎么藏东西的啊。”
宁非大感兴趣,她张口欲问,想到这已经涉及了山寨的秘密,避嫌为妙避嫌为妙,于是立刻转换了话题。
苏希洵难得地生起了聊天的兴致,他一直认为聊天是件浪费时间的事,有那种空闲还不如去采草熬药办公做事。和宁非说话很舒服,说话直来直去,但是只要细心,就会发现她所询问的话题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明明知道他对她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强人所难,甚至在意识到有可能会让他为难之前,远远地绕了开去。这样是一种体贴吧。
时间过去很快,宁非的眼皮开始打架了。苏希洵谈兴未尽,可是十分心疼她,仓促终止了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