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
四月间,正是樱花落尽阶前月的季节,可是彼时的中华大地仍是处在烽烟四起的战火中,根本不见樱花的影子。或许有,那肯定豢养在高官巨贾的深宅私邸里。
樱花我是好久没见过了,但是犹如樱花般鲜艳的鲜血这两年我没少见。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亲眼看着历史用鲜血书写着。我跟着国民革命军已经快要两年了,从南边一路打过来,城一座一座的占,地一块一块的换。而身边的兄弟也是一批一批的流血倒下,又一批一批的热血加入。
这一年,我已经十五了。在近两年的战火里的淬炼,我已经不是刚刚离开破庙的那个小和尚了。
如今我们的文子山排长已经是一营之长,而我则成了他手下的一名排长。文营长替我谎报了年龄,加之我本来就老成的长相,现在已经算是营里的老兵了。
相比那些已经倒在血泊里的兄弟,我还是幸运的。毕竟我才十五岁,就成了国民革命军的一名排长。想来也算是略有小成。假如天随人愿,我再熬着几年,营长终有熬到师长军长的一天,那我岂不是也能跟着混到团旅之职。当然,还要佛祖眷顾,想到那一天不算,能活到那一天才算。
我以十五岁的年纪出任排长,是营长的意思。我虽然在营里没有听到什么不好的议论,但背地里我也不清楚了,毕竟他们要是说我坏话也要避开我才是。我虽说年纪没他们大多数人大,但是军功不比他们大多数人少。除此而外,我的枪法和拳脚不弱于他们任何人。或许他们不敢议论我的原因之一就是,只要我肚子饱着,我能一个打三个。
后来的事证明,我确实是在十五岁当了排长的意气风发中迷失了。
我当上了排长后的半个月后,我们营就接到了新的作战任务。
我们排被营长安排出去单独阻击一支敌人小队。很不幸,我们排的任务并未进行的如同我预期的那般顺利。我以为我当上排长后的第一战,肯定是给敌人当头一棒,取得开门红。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还差点就此丢了性命。
我们排是准备伏击打援的,但是我们作战的消息仿佛被人泄露了。我们还没到预定的地点,就和敌人遭遇,而且是被敌人从四面包围了。还好我们警觉,发现的早,要是再迟点察觉,我们整个排恐怕要集体捐躯了。
两年来,我都是跟着文营长的,他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他让我打哪里我就朝哪边开枪。一路上跟着他,他也从班长直到现在当了营长。而今天的我却是第一次独自带队出去作战,很不巧的是,第一次就被敌人包围了。
我很想转头问一句,营长怎么打。但是此刻我清楚的知道,已经没有那个人来让我请示了,我必须自己做决断。
好歹我也是在生死线上游荡了快两年的老兵了,即使不知兵法战略,但是也绝不能坐以待毙,等着敌人来包饺子。
跟着营长这么久,不会操刀杀猪,也看着营长杀了两年的猪了。不就是那样,瞅一眼天就直接给我们下令的嘛,我也能学。
我在脑海里脑补我跟他的对话,“营长怎么办我们被包围了”,“还能怎么办,突围”。
我也学着营长的样子,对着我们排的兄弟们,瞅了一眼天,“兄弟们,突围,我们本来就是来打援的,现在只要能多拖住些敌人,为正面战场争取到时间,我们就算完成任务了。”
“排长,怎么突围,我们看起来四面被围了。”一班长皱着眉头问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营长往日是怎么带我们突围的。但是此刻我就是这一排的指挥,这个排的核心。我不能说一句怂话,不然整个排的士气就此没了。
我拍了一把一班长的肩膀,“我们分成两队突围,即使不能突围成功,也能多为大部队争取些时间。”我也不知道那一刻怎么来的那犹如赴死前的豪迈。
一班长二话不说,招呼了人就走。我和一班长就此分开。
我们排其实就两个班,一班长带走了他们班的人,从另一个方向突围。剩下的二班则跟着我这个上任不过半个月的新排长突围。
我们这一队人走了不出十分钟,就遇上一大伙敌兵,人数看起来和我们不相上下。但是我知道,此刻不论打得赢或打不赢,我们都不能排开阵势和他们交火,我们是被包围的,他们的援军就是附近,我们一交火,其他部队立马就会增援过来。
我本来想带着他们避开这伙儿敌兵的,但是还是不慎被他们发现了。无奈我们只得还击,放了几枪,扔完一波手榴弹,我们就边打边撤。起码要在其他敌军赶来之前撤离这里,不然我们肯定会腹背受敌。
我们好不容易跑出那些人的视线,又遇上另一伙敌兵。人数不多,但是我们仍不敢放开手脚和他们打。
还是逃,想来也是憋屈,第一次带兵上阵就是带着兄弟们逃。我没得选择,只有逃,要是能带着兄弟们逃出包围圈那是最好不过,要是逃不出,我们这多跑的一会,能拖住敌人一会也算是发挥最后的余热了。而有一刻我后悔了,我后悔当这个排长了。我不是怕死,死人我见多了,也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像伍班长那样倒在炮火里。迟早都是无所谓的,或许早死就能早到天国。我假若不是排长,我死的也就是一个自己,而这一刻,我是排长,我没能带他们突围,他们会因为我这个排长无能而无辜丧命。
在这种慌不择路的逃亡里,身边的兄弟们已经陆续倒下了几人了。
在我们遇上第五队敌兵时,我身边就剩下十几个兄弟了。而那一刻,我们实在跑不动了。
他们望着我等命令。我已经累到连话也不想多说了,我用头示意了后面的田埂,他们也点头示意明白。那是我们能做最后抵抗的唯一屏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