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好伍班长的遗体,转身向山顶冲去,杂草横阻脚下我却一点不觉。
山下的主力部队也陆续登顶,和先锋营一起在战壕里战斗。当我爬上山顶时,两个高地激战正烈。我猫着腰子在掩体后面穿过,士兵一个个趴在那里射击,我就一个个的找,他们倒没几个理我的,只有零星几个好心的倒是喊我赶紧趴下。
文班长,文班长。我心急焚,却找不着他。我想我此生没有任何时候像那一刻需要一个人了,以前在寺里时,偶尔砍柴挑水累了,会想起爹娘,想要是有他们我是不是就不用干这些粗活了。但那只是想想,该干的还是自己干,该吃的苦还是自己吃。可此时是一种真正的孤独无助。
乱则生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种坏思绪,找了这半天也没找到,不会连文班长也像伍班长那样倒下了吧。一边怀着这样的消极疑虑忐忑着,另一边又一个劲儿劝告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
我一屁股就栽倒在战壕里,不知道怎么办,大脑翁翁直响,外面的炮火声正到了最焦灼的几分钟里,我似是聋了,又似是傻了,听不见炮声,看不着火光,就呆坐那里。
“你咋在这,你没事吧,没伤着吧?”一声熟悉的声音带着关切传入耳朵,我被从背后拍了一巴掌。
我转头,文班长满脸灰土正盯着我看。找了这么久,刚才还生怕他出事,此刻就活生生的站在我眼前了,我是该庆幸该高兴吗?当我转头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就哇的一声抱住文班长的腿哭了起来,就连起身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文班长看我如此也是慌了手脚,不知道怎么是好。他蹲下身子来问我,我只顾哭。等我泪腺快要枯竭时,才慢慢安静下来。
他一边安慰我一边耐心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哽咽着给他报丧,当我说出武班长为国捐躯一句时,泪水又不禁的涌出。
文班长扶着我肩膀的手猛的一拍额头,头向一边转去,就在转动的瞬间,我就分明看到了泪珠从眼角甩出。
“他倒在了斜坡上,我们上来的那边坡上。我一个人拖不动他。”我含泪跟文班长说道。
他背朝我抹了一把眼泪,起身喊了彪子就走。
此刻我才渐渐缓过神来,原来炮火声早就停了。看来是我们赢了。我缓缓起身,爬出战壕。青天白日旗在残秋里摇摆,瑟瑟冷风在山顶毫无阻碍的横行。是得胜了吧,可这群士兵脸上一个个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露出来。
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一拨人在那里从尸体手里捡枪,另一拨在从战壕里背尸体。还有一个医疗小队也在空地后面忙着抢救伤员。一个长两丈宽两米的大坑挖好了,看来那些不幸倒在血泊里的英灵要永葬此地了。
于此同时,文班长把伍班长的尸体也背了回来。十来个兵在那里排班抬尸体下葬,从坑的一侧开始一个挨着一个排列着,还有残缺不全的尸体,就找个尸体残肢来给拼上,也不管是不是同一个人的。这还算不错的,等到了之后,那几班的抬尸兵都累的汗珠直滚,自己部队的尸体也就差不多抬完了。
剩下的就是敌兵尸体,但毕竟也是同胞,给勉强收个尸吧,兵卒的苦痛和悲哀也只有同类人能体会的到,哪天己方败了自己也倒了,也乞望别人也给自己收个尸。那群兵也大概是真的累了吧,他们不再一具一具的向下抬了,改成两人抬着敌兵的尸体从坑的两边匀力下扔,劲量扔的整齐些。
再之后,下面的大坑满了,可还剩下不到十具的尸体没有下葬。那几个兵面面相觑起来,看来他们是没人想再下去挖土了,或许也不是不想,是真的没力气了,毕竟打了好几小时的枪,这会又是挖土又是抬尸体的,饶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了。
他们相互示意后,剩下的那几具尸体也被扔了下去,盖在刚才最后扔下去的敌兵尸体上面。扔完最后几具尸体,他们点起自卷烟坐在坑旁的土堆上歇息起来。一番云烟之后,他们开始一铲一铲的向下撂土。
我一直呆在坑边看着武班长,还好武班长是文班长和彪子亲自抬下去的,还好没被别的尸体压着。我的泪腺早就枯竭了,我就呆坐在那里望着武班长,可他却闭目不理会我。土被一铲一铲的撂下去,尸体也被一寸一寸的淹没着。我亲眼目睹伍班长的尸体一片一片的被黄土淹没,而我的心亦是如此,被疼痛一点一点的浸没。
我是个小和尚,我想起之前给路上一家人超度的事。我也想给伍班长超度,但此时人多眼杂多有不便,我打消了那个念头。只好在心中默祷。好人在哪里都会被待见,是这样的吧。
等枪弹收缴完毕,尸坑也落上了最后一抔土。一场战斗也就这样结束,事实上,是对尸坑里那些已倒下的死人算是彻底结束了,对生者而言,这一场的结束却意味着另一场的开始。上面的军令已经下来,我们增援营留守原地。其余人继续向前开进。
我在远处看到了我们邋遢胡子营长和那个长官谈论了片刻,之后两人互敬军礼道别。那个长官重新集结他的部队,准备离开了。他们把重伤员和大部分战利品都留下了。
营长带着自己的卫兵去送他们,在坡口处,他们又彼此敬礼,又接着依依不舍的互拍肩膀劝君保重。我只在远处观望,不曾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那种离别之情我已然感同身受。多保重,谁知此别就不是永别呢。和那个长官,和他的部队,也就此一面之缘,可我也不由得伤感起来。
我们又在这里驻扎了几日,听营长说上面只交代守着,说之后还会派部队来协守。可好几日来,我们连个鬼影都没等来。援军没到,但也没敌军来扰。也好,权当是给伍班长他们守灵罢了,没人打扰那是最好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