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有一个月之久,经理看也不看我一眼,一句话也不对我说。我们互相躲避。一个月后,他侧着身子走到我桌子跟前,低下头,瞧着地板,说:
“我……我原先以为你会有自知之明的,但现在我改变了看法,我承认我看错你了。嗯……您不用激动,您甚至可以坐着。我认为,我们两个人不能再在一起共事了。您在布尔狄兴公寓里的那种举动……使我的侄女受到惊吓。您明白吗?那么,把您的工作移交给伊凡·尼基契奇吧!”
然后,他抬起头,从我身边走开了……
我就这样被人扫地出门了。
丈母娘——辩护律师
——[俄国]契诃夫
丈母娘怪女婿对女儿不好,女儿突然出现并站在母亲一边。
今天是米舍利·普济列夫和丽莎·玛姆尼娜结婚一个月的日子。天气很棒,米舍利喝过早咖啡,抬眼寻找帽子,正打算悄悄溜出门去上班,这时候丈母娘走进书房找他来了。
“米舍利,您等一下,我有话对您说。”她说,“别皱眉头,我的朋友……我知道,女婿都不爱跟丈母娘谈话,但是,我们之间相处得挺好。我们都是聪明人……我们有许多共同之处……对吧?”
丈母娘和女婿在长沙发上坐下。
“您有什么吩咐,尊敬的母亲大人?”
“您是个聪明人,米舍利,非常聪明,这一点我承认……我希望我们能相互了解。我早就想跟您谈一谈了,我的孩子……请您坦白地告诉我,看在一切神圣事物的面上,您要把我的女儿怎么样?”
女婿瞪大了眼睛。
“怎么说呢?我知道科学是好东西,没有文学也不行……但这件事不必太认真。一个女人有文化修养当然挺好……我自己也是受过教育的,我理解……不过,我的天使,这件事不必太认真。”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样对待我的丽莎!您娶了她,可您真的把她当做您的妻子、伴侣吗?她是您的牺牲品!科学啦、书籍啦、各种各样的理论……全都是非常好的东西,可是,我的朋友,您别忘了,她是我的女儿!我不允许您对她这样!她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您在要她的命!她跟您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就瘦得像根劈柴棍儿了!她在您这儿整天坐着看书,读那些愚蠢的杂志,抄写什么文字材料!难道这是女人干的事吗?您不带她出门,不让她过丰富的生活!在您家,她不跟人来往,不跳舞!简直没法相信!结婚以来她没有赴过一次舞会!一次也没有!”
“不错,她是没赴过任何舞会,但这不能怨我,是她不愿去,您可以跟她沟通一下您就会知道,她对您的那些舞会啦、跳舞啦是个什么看法了。恰恰相反,她对您的无所事事很反感!至于她整天读书和工作,请您相信,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强迫她,那是她自愿做的,而我只是越来越爱她!恕我向您告辞了,并请您从今以后别再管我们俩的事。丽莎如果需要对我说什么话,她自己会说的……”
“您真的这样认为?难道您看不见她变得又温驯又沉默?爱情捆住了她的舌头,要不是有我,您怕早给她套上笼头了。您是个暴君,专制国王!请您从今天起改变您的行为!”
“我不要听……”
“不要听?那算什么?那说明您理解,如果我不从我女儿角度出发,我才不来跟您谈哩!我可怜她!是她求我来跟您谈的!”
“您这是在撒谎……这是撒谎,您不能否认……”
“撒谎?那您就瞧瞧吧,自以为是的东西!”
丈母娘一跃而起,把门柄一拉,房门大开。米舍利看见他的丽莎站在门口,两手揉搓着,正在不停地哭泣。她那漂亮的小脸蛋儿上满是泪痕。米舍利一步跳到她跟前。
“你听见你母亲跟我说什么了吧?去告诉她,这一切是她在撒谎。”
“妈妈……妈妈说的是真话,”丽莎边哭边说,“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我在受罪……”
“什么?真的是这样……不过你为什么不自己对我说呢?”
“我……我……你会因此大发脾气的……”
“可是你自己经常谈起你反对无所事事呀!你说,你正是因为我的观点才爱我,你对那种无所事事的人深恶痛绝,我非常赞赏你这一点,结婚以前你一直鄙视和憎恨那种空虚的生活!你如何解释你现在的变化呢?”
“那时我害怕你不娶我,所以……亲爱的米舍利!咱们今天上玛丽娅·彼得罗夫娜家去赴宴吧!……”丽莎说着扑在米舍利胸前。
“您看见了!我说的是真话吧?”丈母娘说罢,便趾高气扬地走出了书房。
“哎,你怎么这么傻!”米舍利低声道。
“你在说谁傻?”丽莎问。
“我在说认错人的人傻。”
无罪的女佣
——[法国]莫泊桑
珞莎丽·白吕唐被东家瓦郎博夫妇以杀死两个孩子的罪名告上法庭。法庭上,珞莎丽·白吕唐陈述了自己的罪行,最终,珞莎丽·白吕唐被无罪释放。
珞莎丽·白吕唐是一个女佣,在莽台村瓦郎博家干杂活。她在东家毫无察觉下成了怀孕的妇人,并且在一天夜晚,她在她所住的房间里面把小孩生了下来,随后又将小孩弄死,埋在园子里。
这种事情对女佣而言本属于常事,但有一件事情却不能轻易放过去,原来那次在这个女佣的卧房里所进行的检查中,竟发现了一套完整的婴孩衣服。这些东西却是珞莎丽本人花了三个月的夜工,亲手剪裁缝纫的。她当时因为这种长时间的工作,用了抵押品购买蜡烛,现在那卖蜡烛的杂货店的老板,也到庭证明了此事。并且还调查到本村的那个接生婆,曾因知道她的情形,已经给了她一切的指导和一切的经验上的劝告,以备那件事在一种不及求助的情况下应急。此外,这个接生婆还在巴昔村给这个叫白吕唐的女子找了一个位子,她早就料到了东家会停止她的工作,因为瓦郎博夫妇对于道德要求一向很严。
这两夫妇也都到了庭,他们是外省市的小资产阶级。他们愤愤地攻击这个玷污了他们房子的贱人,竟然想不等到法庭裁判就将她问斩,并且以他们所处的举发者地位的口吻,用憎恨的陈述来使她屈服。
珞莎丽·白吕唐算是下诺尔曼第漂亮的女子,也有一些学识。此时,她哭得梨花带雨,并且什么问话也不回答。
因为一切的事实,都证明了她早愿意保留和抚育她的孩子,由此大家便认为她不是在一种失望而发狂的时节做出了这种野蛮行为。
那庭长又费了一番心力劝她说话,以取得口供。他用一种极和蔼的态度感动她,让她明白他们法庭之所以这样做,绝不想置她于死地,而且还能给她伸冤。
她这才决意把一切都说出来。
那庭长说道:“这就对了!请您先把那婴孩的父亲是谁告诉我们。”
在这庭长未曾说这句话以前,她一直极力遮掩着这一层。这时她忽然瞧着她那两个刚才正带着激怒来控告她的东家,大声回答道:
“就是约瑟先生,瓦郎博先生的侄子。”
瓦郎博夫妇闻言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这不可能!她说谎!这是一个无廉耻的女人!”
那庭长止住了他们的狂叫,接着又问道:“继续说呀,我央求您,并且请您告诉我们这件事的过程是怎样的。”
于是女佣放开胆子,在这几个一直被她当做仇敌和执拗的审判官看待的严酷的男人们跟前,放开了她那颗久受拘束的心,那颗寂寞而被捣碎的可怜的心,倾吐她的伤感,她真的下定决心把一切都公布于众:
“对呀,就是约瑟·瓦郎博先生,当他去年告假回来的时节。”
“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炮兵上士,先生。他夏季里来这里住了两个月。我,我那时什么想法也没有。最初他开始注意我,随后又向我说些殷勤的话,又经常巴结我。在我,我听其自然,先生。他对我说,我长得非常漂亮,十分中他的意……在我,他也中我的意,确实中我的意……您要我怎样呢?一个人听见这类的话,当这个人是孤单的,她会被这些话感动的。我是孤单的,在世界上,先生……我的烦恼,竟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没有父亲了,没有母亲了,也没有兄弟姐妹,我一个亲人也没有,所以当他与我亲切交谈的时候,就使我拿他当做一个回家的弟兄。并且随后,有一天晚上,他要求我同他到河边走走,使我们可以高声说话而不惊动别人,我便去了,我……我知道什么呢?我知道以后的事吗?……他把我拦腰抱住了……说句确实的话,我没有这个想法……我没有能够……那时节天气尽管好,可我想放声大哭……满天的月光……我没有能够……没有,我向您发誓……我没有能够……他便照他所要做的做了……这件事玩了三个星期,当他住在家里的时节……我可以跟他走到天尽头……他却动身去了……我那时不知道我已经怀孕,一直到一个月以后,我才知道!”
说着她又痛哭起来,看样子,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止住哭声。
随后,那庭长仍然拿教士们在忏悔台前所用的态度说道:“好了,请继续讲下去吧!”
她又继续说话了:“我知道我已经怀孕时,便去通知接生婆布丹师母,对她说明原委,并且我还请教她那种不能等她帮忙、措手不及时的办法。随后,我夜夜缝那些婴孩衣裳,一直到一点钟为止,天天如此。在这以后,我又求人找了份工作,因为我明白我一定会被人辞退,但是我要尽力在固有的地方一直蹲到底,以便多赚几个铜板,因为我本来没有多少钱,而为那个婴孩我必须多赚些钱……”
“这么说,你原先并没有把婴儿弄死的想法?”
“不错,先生。”
“那为什么后来您把他弄死呢?”
“请您听我说这件事罢。这件事比我所计算的来得早一些。当时我正在厨房里洗那些碗盏,他却已经在我身上发动了。
“那个时候,瓦郎博先生与太太早已进入梦乡。我扶着楼梯的栏杆,费了很大劲才走到楼上,进了房间,我躺在那楼板上面,免得把我的床弄脏。这件事也许熬了一个钟头,也许两个,也许三个,我当时痛得已忘记了时间,随后,我用全身之力把他向外一送,我便觉得他已经出去了,接着我把他拾了起来。”
“是啊!是啊!我那时真高兴!照着布丹师母告诉我的话做过了一切。随后我把他放在床上,正在那个时节,又一阵剧痛从我身体内部传来,天啊!那种痛苦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倘若你们男子体会一下这种疼痛,你们这些人就不会那么欢喜干那种事了!我因疼痛而跌倒了,随后我又仰面躺在地上了,末了,这阵疼痛又闹了一、二个钟头,仅仅这一阵……随后又出来了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婴孩……两个……是的……两个……我如同对付那第一个一样把第二个婴孩放在床上,这个靠着那个——两个——这是做得到的事吗?请您说罢,两个孩子!我是一个一个月只能赚得二十个法郎的人!请您说罢……这件事叫我如何处理?一个,行的,省俭一点,可以做得到……但是两个就不行了!这件事那时真使我想昏了脑袋。您知道吗?我能够选择吗?请您说罢。
“尊敬的庭长先生,我别无选择,我下意识拿起我的枕头压在他们的上面……我不能够两个一齐保留……于是我再躺在上面。随后,我又在上面滚着哭着,一直到我从窗子看见天明才停止,那两个婴孩无一例外地都死了,于是我拿胳膊夹着他们,便下了楼,到了菜园里,寻了种菜的锄头,并且尽我的力量深深地在这边埋了这一个,随后又在那边埋了另外的那一个,我不能把他们放在一起,这样他们死后就不能在一起议论我了。
“随后,我便很不舒服地睡在床上,不能起来。有人找了医生过来,接下来的事,都很清楚了,不用我再说些什么了。庭长先生,请您照那个能够合您的意思的办法办罢,我已经预备停当了。”
多数陪审员拿出手帕去擦鼻涕,以免眼泪流出来。
许多女客已经在旁听席上呜咽了。
庭长问道:
“您把另外的那一个埋在什么地方?”
她却转而问道:
“您们找到了哪一个?”
“就是……那个……那个埋在种白菜的地里的。”
“啊!另外的那一个是埋在种蛇床子的地里,就在那井边。”
她又开始痛哭了,那哭声悲悲切切,听了让人难受。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珞莎丽·白吕唐最终被法庭宣判无罪,并当庭释放。
猫的天堂
——[法国]左拉
一只猫处心积虑地从家里逃走,它非常激动,可三天后它又主动地回到家里。
在我姑母死后留给我的遗产中,有一只肥胖的安哥拉猫。在我看来,它不但肥胖,而且愚蠢。下面是它在一个冬天的夜晚,给我讲的一段它的经历。
“两岁时,我幸福地生活在您善良的姑母家里,那时,我鄙视一切无所事事的家庭生活,然而我应该怎样感谢老天爷啊!他把我安置在您姑母的家里。她非常宠爱我。在一个大橱里面我有一间真正的卧房,还有羽绒的垫子和三层厚厚的毯子。吃的和睡的一样好,虽没有面包和汤,但却有充足的鲜肉。
“然而,这样的生活已使我厌烦。我只有一个愿望、一个梦想,那就是从半开着的窗子溜出去,逃上房顶。抚摸让我觉得乏味。我的床太柔软,让我感到厌恶。我胖得连我自己都恶心。我因为生活幸福而整天感到厌倦。
“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极大的渴望,我时不时伸长脖子看正对着窗户的屋顶。那一天,有四只猫在房顶上打架,浑身的毛倒竖着,尾巴翘得老高,他们在太阳下的青色板瓦上打滚,我被这种欢乐的场面迷住了。从那以后,我的信心就非常坚定了。真正的幸福就在这扇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子后面的房顶上。我给我自己的解释是:在这样关好了的橱门后面藏着肉。
“我决定外逃,我认为生活决不仅仅是这样,它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这就是未知,就是理想。一天,厨房的窗子忘了推上。我趁机来到下面的一个小房顶上。
“多美的屋顶啊!方顶边沿的檐槽宽宽的,散发出扑鼻的香味。我快活地沿着这些檐槽走去,我的爪子陷在稀稀的烂泥里,烂泥极其暖和、极其柔软,那感觉如同走在天鹅绒上。在太阳下面是暖烘烘的,非常舒服,简直好像要把我浑身的油都晒化了。
“不怕你笑话,快乐是快乐了,但也有很多惊险事。我尤其忘不了有一次我吓得真够呛,差点儿一个跟斗栽到街上去。三只猫从一所房子的屋脊上朝我冲过来,当时我被吓昏了,他们说我是大傻瓜。他们告诉我,他们喵喵叫,是叫着玩的。我也开始跟他们一起喵喵叫,真有趣。这些家伙都不像我那样长得脑满肠肥的。当我像球一样在被太阳晒热的锌板上往下滑时,他们发出极其快乐的笑声。在这些猫中,一只老雄猫向我表示了他的友好。他主动提出要承担教育我的任务,我怀着感激的心情接受了。
“啊!让那些带血的鲜肉去见鬼吧!我喝污水坑里的水,加了糖的牛奶也从来没有这么香甜可口。在我看来,这里的一切都既美好又完善。一只迷人的雌猫走过,我一看见她,心里顿时充满从未有过的激动。过去,我只是在梦中见到过这种脊梁柔软得可爱的尤物。我们,我的三个同伴和我,迎着这个新来者冲过去。我跑在他们前面,正要向这只迷人的母猫致意的时候,我的伙伴中的一个出其不意地在我脖子上来了一口,我大声嚎叫起来。
“‘算啦!’老雄猫一边对我说,一边把我拉开,‘这样的事你以后会遇到很多的。’
“在快乐了一个小时以后,我感到有些饿了。
“‘在房顶上吃什么?’我问我的朋友老雄猫。
“‘找到什么就吃什么。’他很有学识地回答我。
“说实话,我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我搜寻了半天,一点儿食物都没找到。最后我看到在一间顶楼里,有一个年轻的女工人在准备午饭。窗子下面的台子上放着一大块排骨,颜色红红的,非常吊胃口。
“‘我找到我的食物了。’我十分天真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