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微冲清脆的点射,眼前是火炮呼啸的轰鸣,那一身身酷似鬼魅的迷彩色不停地晃动,一转身,冲她露出一口白亮整齐的牙齿。
当战青云上前一步,欲跟上队伍的步伐时,画面一转,灰色阴暗的沼泽地里,瘴气弥漫的泥泞中不停冒着黑色的气泡,被快速吞没的少年面容是如此清晰明朗,四周的一切都是黑白的,唯有他的脸是彩色生动!
大火,鲜血,头颅,弩箭,战刀,嘶吼,开始不停地洗刷着她头脑中残存的记忆,前世的那袭橄榄绿越来越淡薄,越来越飘缈!
战青云安静地昏迷着,她全然不知这十天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李牧云看着她的目光有多心痛,不知道唐允在杯盏狼藉中如何夜夜笙歌,更不知道唐潜手中撕成碎片的信笺里究竟写了什么能让一个从不生气的人勃然大怒!
她只是一直在阳光下沉沉地睡着,像一株宁静的植物,享受着阳光,水分,氧气以及那些真心或者别有用心的关怀!
九月三十,无风,秋高气爽。
秋日的日头耀眼,但并不炎热,阳光似琉璃般透明清澈,水亮亮地在天地间安静流淌,窗外黄红两色的树叶里簌簌流动候鸟最后的歌声。
一袭金色的日光,落在少年黑色的长发上,像泼撒了一层淡淡的金粉,折射出明亮而温暖的光晕,近日里由于紧张而变得僵硬的线条这份慵懒的气氛中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尤其是那只紧握少女手的右手,显得稳定了许多!
在少年的怀中,孩子睡得四平八稳。
光线透过少年的发丝,落在稚嫩的脸上,属于孩童特有的一层轻微的细绒让她的脸看起来特别恬静,乖巧,乌黑浓长的睫毛交错翘立,恢复红润的双唇闪耀着一层淡淡的珠光粉。
这一刻,似乎,她就仅仅只是一个孩子,与别人并无不同。
但是,这一切,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骤然发生了变化。
所有的幻象,犹如大风过后的迷雾,被吹散得一干二净,混沌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战青云果断地睁开了双眼,双手握拳,身体紧绷,头脑似乎还沉浸在二十晚上那场狙杀中,危险的画面让她不由自主地进入了战斗状态。
但是,眼前看到的一幕,让她放松了每一块肌肉,舒畅了每一个毛孔。
逆光仰视,唐潜靠在床柱上小憩,金色融化了他的轮廓,掩饰了他脸上的疲倦和惨白。
天使无翼,流落人间!
想起那夜,他收起沉默和懦弱,挥刀厮杀,血染素袍,身影如魅。
这样的唐潜无疑是出乎意料的,拿起战刀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就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安全,镇定,不再彷徨,放任身体跟随着武器的节奏,他的适应力让战青云觉得不可思议。
用当年狐狸教官描述她的词语来描述唐潜——天生的战斗家!
对于唐潜如此的变化,战青云不知道是该为他鼓掌叫好,还是扼腕惋惜,一旦觉醒,他就再也不是王城里无害的食草皇子,面临的将是无穷无尽的挑战,直到最后一个人踏上尸山血海的顶峰为止!
药效已过,左肩上刺骨的疼痛让唐潜皱紧了双眉,莹白的脸色瞬间变得蜡黄,下颚处抑制不住的汗滴接二连三落在战青云的脸上,冰冷的感觉让她顿觉不对。
“唐潜,你怎么了?”
战青云从唐潜怀中爬了起来,以为他被恶梦困扰,忙伸出手,抚上他双肩,试图摇醒他。
只是,当她的手碰触到他肩头时,他的双眉锁得更紧了,牙关咬得格格作响,面色铁青全无人色。
“你——”
战青云瞠骇了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了看他被大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为何手臂的位置空无一物!
“青云,你醒了,好好休息,我稍后再来看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皮肉中咬出来的,唐潜站起身,虚晃着欲离开房间。
但是脚步尚未迈开,已经被一股不小的力道拉回床上。
战青云不容置疑地将唐潜的身子拖回床铺,半跪着压在他的腹部牢牢困住他不配合的身体,双手撇开厚重的大氅——
一只空荡荡的袖管死气沉沉被别在腰后,本就单薄瘦弱的身躯此刻显得分外羸弱。
“我没事,青云!”
唐潜仅剩的右手捉住战青云继续动作的一双小手,病态的面上微微扯上三分笑意,他如清如明月的双眸里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
“谁弄的?”
战青云板开唐潜的手,不容抗拒地扯开他腰间的玉带,将坎肩,外袍,里衣一件一件扒下,直到那副骨瘦嶙峋的残缺身体在他面前一览无余,才肯罢手。
他很瘦,皮肉紧紧包裹着骨骼,紧致光滑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晕。
这具身体有着少年应有的美好,唯有左臂处齐肩斩下的那只手臂不知去向,空荡荡地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白色棉布,褐色的血渍中散发着草药的气息,缓缓在房间内萦绕弥散开来。
“到底是谁?”
“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
从前的唐潜,并不害怕死亡,他一直认为那是一种解脱,是一种归属,是一种释放!
但是现在,当他用一只仅剩的右臂将战青云健康的身体按在自己怀中的时候,他意识到没有什么比劫后余生的拥抱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