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
她居然会觉得那个人忧伤,不,这是错误的。
战青云握紧了手里的刀,她告诉自己,自己绝对不可以心存怜悯,否则,她对不起这座化为废墟的空城,对不起这个城里每一个屈死的百姓,更对不起战氏夫妇和段家兄妹,她不能被他的外表蒙骗。
抄起刀,战青云像一只复仇的鹰隼,越过残缺的院墙,俯冲向阴影中的男人。
恨,是一种信仰,它支撑人的身体和大脑;恨更是一种力量,它让刀剑嗡鸣,寒光四射。
战青云心无旁骛,她凌厉地扑向宇文裂天的那一刻,脑海中除了一个杀字,没有其他。联军正与唐齐决战,一军统帅不在中军帐中坐镇指挥,为何会出现在几百里之外的禹城,而且还是不带一兵一卒,孤身一人?本来,这些应该第一时间反映在脑海中的问题,战青云居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她压根不敢去想,因为她怕一旦多想了,那个清晰的杀字会从脑海中被抹掉。
无论如何,当刀锋刺进柔软的肉体两寸之后,看到温热的鲜血从银甲的缝隙中涌出来的时候,战青云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停下动作,她抬眼与宇文裂天对视。
那双眼,不是她熟知的淡漠、凉薄、无谓,幽深纯黑的双瞳深处,一抹艳绝的悲伤让战青云像触电一般收回了手,他不是宇文裂天,宇文裂天的眼里没有这种无能为力的伤痛。
“你是谁?宇文禾木?”一个身体,两个灵魂,听起来,这是够荒诞不羁的。若是在从前,她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些,但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还真没有什么是战青云不信的。
她不知道,这两个灵魂之间的故事,但是,她相信宇文禾木是个好人,至少,他眼底天生与来的怜悯不是任何人都有的。
“真难得,竟有人能一眼分辨出我们来!不错,我是宇文裂天的弟弟——宇文禾木。”淡笑着吐出口中的鲜血,宇文禾木把还在身体里的刀拔了出来,在身上擦了擦,递还给战青云。
“你来做什么?”战青云接刀,插回刀鞘,杀气瞬间敛收无形。
“救他!”
“谁?”
“我的哥哥——宇文裂天!”
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但是宇文禾木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目光,盯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心里就像是久旱的大地,遇到了一场瓢泼大雨,雨水,沿着龟裂的地面,慢慢渗透,层层湿润,灰白的浮土渐渐变得沉重,有了坠感觉,落了脚,不再随风飞扬。
“救他?我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但我也不是一个善良到宽恕罪恶的人。我应该做的不是救他,而是杀他!”战青云冷冷道。
战青云的表现似乎早就在宇文禾木的意料之中,他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那是因为失血的缘故。他按着腹部,背靠在矮墙上,稀松的灰土从他的身后掉落下来,落在地面上。
他笑了笑,继续看着战青云,说道:“天神尚可舍身饲饥鹰,你为什么就不能救一个从来都没有认清过自己的可怜人呢?相信我,他不是故意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他早些年遇见你,也许现在的天下早已是歌舞升平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喜欢你,他的心为你而悸动不已,他什么都不在乎的情绪因为你而起了波澜。待在他的心里的这些年,我所感受的,除了黑暗就是阴冷,但是从你出现的第一天开始,我开始感觉到了温度还有波动!你可以拯救他,不,你必须拯救他!”
人其实和大自然中的动物一样,但凡有着坚硬外壳的生物,其实内里中都是柔软细腻的肢体。一旦,身上的保护层被洞穿,他们就再无遮阳和保护了。
宇文禾木用一种极为舒缓的语调,讲述了一个悲惨而恐怖的故事。
阴寒冰冷的地窖,肮脏,杂乱,没有阳光,没有任何与温暖有关的东西,两个共用一颗心脏的孪生子,随时被人遗弃的恐怖就像不散的冤魂弥漫不逝。
冰冷的血,僵硬的幼童尸体,以及死亡的等待,是这个故事的最后结局。
“宇文家的下人从那之后,就把大哥当成了恶魔一样避之唯恐不及,甚至连父亲,都用一种看魔鬼的眼神看着他,他们都觉得那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能做得出来的。而后来大哥的种种表现也似乎印证了他们的说法。但是,只有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他掐住我是因为那天我一直哭一直哭,三天没有人来送饭我真的很饿,他给了我最后一块发霉的饼子,但却还是止不住我的哭闹。他只是讨厌我的哭声,想让我发不出声而已。但是后来,事态发展得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心里的愤和恨让他不能自已,于是他杀死了我。至于后来他用锋利的刀子割开了我们俩,那是因为他想让从出生就没有分开的我们死后可以变得自由自在。我们共用一颗心脏,我了解他的想法,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可以活下来。我的死,成了他人生的转折处,再加上周遭人的目光,他才变成现在的模样。从来没有人同情过他,也从来没有人爱过他,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同情和爱为何物。”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在这个悲剧里,无论是哥哥还是弟弟,都是受害者,如果他们出生在一个充满亲情的家庭里,随时可以享受到日光和温暖,也许现在,世界会是另一个模样。
战青云从怀中摸出一块干净的白色绢布,递给宇文禾木,但是失血过多的宇文禾木已经无力在做其他。不得已,战青云弯下腰,双手穿过他的腰腹紧紧缠绕一圈打了一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