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用这种对待后辈的态度对我真的好吗?我不是你刎颈之交的姐姐吗!你要占以记仇著称的夜溱的小便宜吗?现在改口叫姐还来得及!
许是看懂了我眼中的威胁,齐修一举双手,低声笑道:“是是是,不就是睡过头了吗?我去和琬琰说说便是。只是……”他卖了个关子静静地看着我,他可是可以随时把皇帝陛下的表字——琬琰——挂在嘴边的掌权者。我自知没什么能为他所求,只得眉头紧锁,严阵以待,不想他竟双指一并抹在我眉头,“殿下今日颇有些不同,可是终于想明白了?”
我不由一惊:想明白了什么?
“您这种年纪的小姑娘,还是活泼点儿的好。”齐修言罢从桌子上卷了那卷我两辈子加一起垂涎了几十年的琴谱,收入袖中,负手离去。
我……我这是被调戏了?被万民崇敬的国师大人调戏了?他之前不是都对我爱答不理的吗?他不是最喜欢在背后给夜溱那混小子出谋划策整我的吗?
世道变得太快,我想我需要一大碗冰镇酸梅汤冷静一下!
嗯,多加两勺蜂蜜。
我慢吞吞地蹭回了桑英宫,喝了盏甜汤,又被服侍着理了衣服,束了坠马髻,折了支芍药并两支金簪戴上,鼓起勇气拒绝了嬷嬷给我画白妆的要求,算算时辰差不多了,便和侍从一并浩浩荡荡地去了未央宫。此时夜溱和翾飞应该已经下了早朝,这会儿怕是正和皇后林染一起,一边啃着早饭和甜点心,一边等我过去问安。
不过,我好像忘了点儿什么?
红花缅栀那类似茉莉的花香被雨气冲淡,淡粉的花朵以玫瑰色镶了边,在明媚的阳光下,透着晶莹的炫彩。淡金色的花喉,更衬得一朵朵小花精致可爱。
我刚一进殿,便看到皇后林染将三两花枝插入素瓷细口瓶中,置于大案之上。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风格各异的年轻男子。
青衣男子披散着满头即地的长发,一头墨发散在青底银线绣远山云纹的衣摆上。只以一种似是羊脂玉却带着水银光泽的宝石发箍,串了萤石的银白色链子,自双鬓绕过耳朵,在脑后稍稍束着几缕墨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可以看出其上一圈一圈的星轨纹路。更衬得那丝丝整齐的乌黑秀发,光亮可鉴。一双琥珀色眸子隐隐含笑,却带着超越时空的疏离感,浑不似这个时代的人。
这是方才已经见过的齐修。
白衣男子梳起一半长发,一派风神俊朗。周身雪白的朝天礼服,每一处无不彰显着其考究高尚。衣料华美的丝质宛如蕴藏了日月之辉,即使是奢靡成风的前朝皇族,只怕也只有在见到此人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纯白,也能如此张扬地阐释着“高贵”二字。恍若笼着银光的袖口还缀着数枚常人恐怕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莹白晶石。曳地数尺的长长衣摆在绯色的长毯上,划出一道庄严的银白。看似温文尔雅,眉宇间却不难猜中他乖张不羁的行事风格。
这是我痴恋一生的萧云,萧翾飞。
黑衣男子将一头长发高高梳起,用一整块玉石雕成的发箍箍住,垂下两道黑底绣金云龙纹的发带。滚了金边的黑色深衣,裁剪看似简单,却胜在细节处,领口袖口以金线勾勒堆叠翻滚的丛云和浪涛,间或有小小的峰峦从云海中露出山尖,如同九重天外的飘渺仙界。云朵的图案越往上越疏淡,直至腰腹以一条玉带束住。雪白的脸颊衬着日光,几乎发出淡淡的柔光来。那仿佛用工笔画出,完美无瑕的艳雅五官,精致到了让人隐隐感到恐惧的程度,这张脸若哪日换给了一个女人,只怕又是一世倾城色。长在他脸上,却总让人自心底生出几分冷清萧瑟之感,如同窗棱上极尽落寞的霜花,触之倾颓。
这是我仅剩的血亲,夜溱,夜琬琰。
而夜溱则和翾飞挤在案前,一人叼着一个灌汤包,联手护住一碟新出炉的丹桂花糕。无他,国师齐修正一脸猥琐笑容,举着玉箸伺机而动。可怜案后的大椅子被他们三个大男人折磨得几乎要呻吟出声,一旁的大宫女以绿和皇后林染却站在一旁看热闹。
最后还是夜溱第一个发现我的存在,轻咳一声,翾飞和齐修已经好整以暇地端坐下首。
“我听阿修说了,昨天的事你算不得犯错,只消记得来日若再有此事,可事先去内臣那里报备。”
本还以为即使有齐修的保证,我也免不了要被夜溱冷嘲热讽一番,没想到这次居然如斯简单。我自是知道夜溱身子不好,当年更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每天要吃的药又多又杂……我奇怪地看向素日伺候他吃药的以绿,用眼神询问道:他是不是最近吃错药了?
以绿回了我一个充满鄙视的白眼儿。
果然嘛,这世界还是正常的:我的地位还是照旧不如这个深得夜溱信任的大宫女。
只是为什么要去内臣那里报备?
内臣的职责我也是听过的,为皇帝陛下选女人,上到妃嫔,下到才人,都得一一阅过,万不能让什么妖魔鬼怪惊到了夜溱那天大的胆子,和无比强悍的心肝。而后再调查她们的出身家世,品德操守,然后选择好的送进宫里去。前朝的内臣大多是主要记录某年某月某日皇帝陛下临幸了哪个女人,日后算算产期准不准,以免有什么野种混进去,丢了皇朝的体面。如果哪位妃子不讨皇帝陛下喜欢,堕胎什么的也都要经内臣造册。到了如今,这些工作却都成了笑话。只要选上来的姑娘,夜溱看着顺眼了,林染也觉得可以留下几日当个乐子时不时逗弄一下,就多赏给内臣一点花销,若哪天夜溱不开心、闹出什么幺蛾子,林染就要出面斥责无辜又可怜的内臣。可怜内臣日日都得对着我们几个皇宫里穷折腾的娃,偏偏还要陪着张笑脸,连我的脸色都要看仔细了,实在是这皇宫之中,少数比我混得还惨的人了。
不过既然没我的事儿了,老身也不好再腆着脸留在未央宫看着这几个站在权力顶峰的少年姑娘们嬉笑打闹,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