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又回到了汴京城里的街巷里,心如死灰。四壁萧然,形影相吊,在悲苦中苦度苦捱了25年。她唯一能做的,也是生命之火不能熄灭的希望和寄托,就是每天早晚很虔诚地为女儿福庆公主诵经祈福,希望她能够早日转世为人,得到圆满。如果有缘,母女来生再见。
在寂寞之中,孟氏有时也会多次回想起那个道士的预言:这早夭的女儿,怎么会是自己的救星呢?灾星还差不多,看来世事太妄。每思至此,内心未尝不悲苦不已,如被汤镬。
庸君误国,宋室在徽宗执政的28年间,宠信奸佞,政治不明,又提倡奢侈,致使国事日非,国力大损。而北方的金朝则日益强大,对宋朝的威胁也如风高浪急,宫廷内外却无危殆意识。刘皇后在赶走了孟皇后,处置了反对她的大臣如邹浩等人之后,志得意满,再次趾高气扬起来。仗着自己的皇太后身分(刘皇后在崇宁二年被徽宗尊为皇太后,建崇恩宫),动不动就对徽宗指手画脚,肆无忌惮地干预朝政。这还不算,她还耐不住椒房寂寞,竟然红杏出墙,干出了伤风败俗的勾当,闹得满城风雨。致使徽宗大为光火,于是与身边辅臣计议,密谋废掉刘太后。刘太后的侍从在她得势时,尚能忍受她的跋扈蛮横,巴结奉承她;如今见她是过河的泥菩萨,自身难保,也都纷纷落井下石,对她百般辱骂。刘太后羞愤不堪,最后用帘钩自缢身亡,时年35岁。
时间流逝,转眼到了宣和七年(1125)12月,金国大举南侵。徽宗是个昏君,根本没想着抵抗,也没做过任何抵抗的准备。惊恐之下,干脆将皇位传给太子赵桓完事,自己躲在背后以避锋头。赵桓就是钦宗,改元靖康。
靖康元年(1126)冬,孟皇后居住的瑶华宫,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毁,整个院落只剩下断垣残壁。孟氏无奈,只得暂时迁居到延宁宫,不巧的是,延宁宫也接连发生了大火。此时的孟氏已无立锥之地,只道是天要灭她,她没有了悲伤,因为悲伤过度使她早已没有了悲伤。皇宫的大门已对她紧紧关闭,偌大的京城,反成了她陌生的故乡,她只有徒步回到位于汴京郊外她弟弟孟忠厚家,像一只流浪的雨燕,栖息在他人的房檐下,躲避风雨。
靖康二年(1127)初,钦宗赵桓与近臣商议,准备把她接回皇宫,再次尊为元皇后,诏令尚未下发,金兵就攻陷了汴京。自徽、钦二帝始,凡六宫有位号者,包括后妃、皇子、公主以及宗室近戚等3000多人,尽被金兵俘掳北上。孟氏由于被废为庶人,住在民居,在这场浩劫里,竟奇迹般地得以保全,免于被金兵俘掳北去的灾难。事见《宋史·后妃列传·哲宗昭慈圣献孟皇后》:“靖康初,瑶华宫火,徙居延宁宫;又火,出居相国寺前之私第。金人围汴,钦宗与近臣议再复后,尊为元太后。诏未下而京城陷。时六宫有位号者皆北迁,后以废独存。”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孟氏此时忽然想起那个道士的预言:从这一角度来说,这早夭的女儿,果然是自己的救星啊!
靖康二年3月,金人废掉赵佶、赵桓两代皇帝,册立宋朝投降派宰相张邦昌为伪楚皇帝。4月,金兵押着赵佶、赵桓及宋朝的所有后妃、皇子、皇女、皇孙、宗室、外戚、近臣总共3000多人撤退北去。这时北宋皇室只剩下被废出宫的孟氏和出使在外的钦宗弟弟康王赵构了。
张邦昌因为是金人所立,不获宋朝的官民支持,只得听从谋士吕好问之言,去帝号,脱下皇袍仍当宰相。由于孟皇后的特殊身分,她被迎回到延福宫,尊为宋元太后以为号召。4月11日,孟太后在汴京内东门小殿垂帘听政,接受群臣朝拜。孟氏听政后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尚书左丞冯懈去济州,迎接因出使而同样逃过一劫的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并送去了“大宋受命之宝”的玉玺,接着又降手书,请赵构即皇帝之位。5月1日,赵构使用孟氏送来的圭宝、乘舆、服御等,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位,是为高宗,改元建炎,史称南宋。就在赵构即位的当天,孟氏也在汴京撤帘。
赵构对伯母的眷顾之情感激涕零,遂尊她为元太后。为了避其祖父孟元之讳,又改尊她为隆太后,礼之如母。这年七月,赵构命她的弟弟孟忠厚,去汴京迎奉隆太后,从此,孟氏就踏上南去流亡的路途,再也没有回到故都。
高宗这人,色厉内荏,畏金人如虎,不敢真正抗金。是一路从南京逃到扬州,又从扬州逃到镇江,最后跑到临安(杭州),才算安顿下来。孟氏也只好随着他南逃,于建炎二年(1128)12月到达临安。刚刚在临安安顿下来,南宋朝廷就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兵变。
赵构这人比较平庸,他害怕徽、钦二帝回来,所以对主战派多有掣肘。但朝野舆论很大,赵构迫于压力,不得不将主和派大臣黄潜善、汪伯颜罢相。但又察人不明,用人不当,提拔平庸无能的王渊主持枢密院(相当于副宰相)工作。王渊此人,胆小如鼠,在任御营都统制时,撇下几万士兵没能渡江不管,独自南逃。高宗不予治罪,反而将他提升。而将官苗傅、刘正彦屡立战功,却得不到赏赐,内心愤愤不平。加之宦官康履等人在南逃路上作威作福,凌辱将领,现在一个个都趾高气扬的,将士们无不恨之入骨。
建炎三年(1129年)3月,护卫统制苗傅、刘正彦等人趁张竣、韩世忠、刘光世诸大将领兵在外,杭州城内兵少将寡,就与将官王世修、张逵等人密谋,发动政变。3月9日,是神宗赵顼的忌辰,百官入朝行香,苗傅命王世修在城北桥下设伏,把路过的王渊拖下马来,砍下他的脑袋。接着包围了康履的住宅,康履不在,苗傅、刘正彦就挑着王渊的脑袋领兵杀到了行官门外。
赵构闻变,忙登门楼宣谕军民,百官也跟随上楼。赵构问苗、刘二人为何如此,苗傅厉声说:“陛下信任宦官,军士有功者不赏,致使朝政有失,今日不杀康履,决不回营。”赵构只得命将康履搜出,交与苗、刘二人处斩。赵构又任命苗傅、刘正彦为御营都统制,令他们回营。苗傅却得寸进尺,提出退兵的条件:一,高宗退位,传位太子。二,诏请孟氏垂帘听政。三,遣使与金人议和,迎回徽、钦二帝。
孟氏闻报,传旨说:“今强敌在外,我以老妪之身,抱三岁幼儿听政,将何以号令天下?”坚决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苗傅、刘正彦泣请,终不允。苗傅、刘正彦遂对众兵变士兵喊道:“太后既然不允,我们就该引颈受戮!”遂威胁要集体自杀,孟太后忙好言劝止。
朱胜非对孟太后说:二将忠直有余,学识不足。不如先答应他们的条件,等以后再用计收拾他们。孟太后见事已至此,只好同意。
第二天,孟太后抱着赵构年仅3岁的儿子赵敷垂帘听政,颁布大赦令,称赵构为睿圣仁孝皇帝,显忠寺改名睿圣宫,只留15名宦官在身边侍候。
镇守在外的大将张浚、韩世忠、吕颐浩等接到赦诏,疑朝廷有变,密谋起兵勤王。孟太后按朱胜非的计策,首先把叛党稳住,每逢接见苗、刘时总要好言劝慰,打消他们的疑心,哄得苗、刘十分高兴。接着朱胜非许以高官厚禄,拉拢住了苗、刘的同党王世修。于是王世修经常向朱胜非透露苗、刘的动静。
苗傅想改变年号,刘正彦想迁都建康(今南京市)。孟太后对朱胜非说:“这两件事若全不依从他们,难免生疑。年号比较容易,就暂且按他们说的。但金兵在江北虎视眈眈,迁都之事缓议。”遂降诏改元明受。“傅欲改元、正彦欲迁都健康,太后谓胜非口:‘二事如俱不允,恐贼有他变。’己丑,改元明受。”事见《宋史·叛臣列传·苗傅》。
苗傅听说韩世忠在秀州准备起兵,就把韩世忠在临安的妻子梁红玉及儿子韩亮扣押起来当人质,朱胜非对苗傅说:“太后说了,那样只会激怒韩世忠,何不利用两人去抚慰诸大将,让他们安心,这样各路兵马就不会怀疑了。”苗傅不知是计,就把梁红玉及韩亮释放。朱胜非高兴地说:“二贼果然学识欠缺。”孟太后召见梁红玉,封为安国夫人,给予诸多赏赐,握着她的手说:“国家不幸,需要太尉拯救,可令速来。”梁红玉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就到了秀州。
勤王之师迅速汇集,浩浩荡荡向临安杀奔而来。第二天,勤王兵在城外击溃叛军,苗傅、刘正彦连夜出逃,相继被歼。
四月初一,孟氏撤帘,还政高宗,恢复建炎年号。朱胜非乃率百官呈上第一表,请赵构还官,赵构不允。经过了例行的三奏之后,赵构答复说:“请太后垂帘,共图国事,不然,不敢独当。”然后回到宫中,与孟太后一同接见群臣。
孟太后此次垂帘听政,与上次一样,也不足一个月。但在宋室危难之际,两次挽狂澜于既倒,为南宋的再造立下了功勋,也算创下了皇后史上的奇迹。
但孟太后此生注定命途多舛,好不容易生活刚有转机,就又再次踏上了颠沛流离的路途。